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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57:58 作者: 茶葉二兩
裴醉目光遠眺,思緒飄遠,仿佛在回憶久遠的曾經。
天光灑在粼粼金波的江面上,他微微眯起眼,輕聲笑了。
「一開始撐著沒死,坐上了這攝政王位,是因為對元晦的愧疚和對父母的承諾。」
「後來我不敢死,是因為年幼天子的信賴,還有百姓的期待。明堂風雨不侵,百姓霜雪滿頭。我不敢死,不敢退,不敢辜負萬千深陷苦痛的百姓。」
裴醉頓了頓,釋懷地嘆了一口氣:「現在,我卻不想死了。梅叔,我想親眼看見大慶的海清河晏,想看見朝政的清明如溪,想看見百姓的安居和樂。」
玄初緊緊地咬著牙關。
「天不假年,我雖不甘,卻也不悔。」裴醉淡淡一笑,「我只是,想再撐久一點罷了。」
一貫冷硬的玄初,死死凝視著溫和笑著的裴醉,沒忍住心頭的酸澀,只能將所有情緒化為一聲極怒的低吼,幾乎是踉蹌著逃進了船艙。
裴醉雙臂搭在欄杆之上,藏在那遮天蔽日的船帆陰影中,緩緩閉上了雙眼。
「還能,撐多久呢?」
向文急匆匆地踩著船舷階梯上了甲板,伸頭探腦的,眉心緊緊皺著,焦急地來回找著人。
「怎麼了?」裴醉將手臂從船板上收回來,從船帆陰影處走了出來。
向文咬了嘴唇,硬著頭皮道:「公子吐得厲害,卻不讓我們來找殿下。」
「胡鬧。」裴醉臉色一冷,向文身體便跟著一抖。
「去請大夫。」裴醉轉身朝著向文吩咐。說完,大步走向船艙,腳步邁得又大又急,身後的氅衣飛揚,向文幾乎小跑起來,才能跟得上。
船樓共兩層,在船的中部與甲板之間。
最上一層陳放著匯同輿圖與河神龕,還有一些新鮮的時令瓜果。
第二層單給二王辟出的客艙,裡面布置精巧,幾乎與平地的王府客居別無二致。
裴醉踏著木階,急匆匆地推開艙門,看見李昀正斜倚在客艙角落裡一張軟塌上,臉色蒼白,眉心緊皺,身旁放了痰盂,向武正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凌亂與狼藉。
「元晦。」裴醉三步並做一步,坐在李昀身邊,將他攬進懷裡,聽見那人急促的呼吸和心跳,朝著向武低聲吩咐,「取杯水來。」
「...沒事。」李昀難受地睜不開眼,天旋地轉地躺在裴醉胸口,聲音嘶啞,「過幾天就沒事了。」
「幾天?」裴醉握著那人白皙的手,用大拇指按揉著虎口,稍微用上了力氣,責備道,「暈船該早點告訴我。」
「沒什麼大不了的。」李昀將手抽了出來,掩著唇,喉結上下滑動,俯身朝著痰盂低咳,只吐出一些清水,饒是如此,眼圈也通紅。
「是天大的事。」裴醉撫著他的背,用白絹替他擦了擦嘴,接過向武手中的溫水,送到他的嘴邊,「漱漱口。」
李昀就著茶盞喝了一口,勉強壓下胸口的滯悶,臉色仍是白得發青。
「我竟不知你暈船。」裴醉又替他揉著穴道,低聲嘆道,「我這兄長做得實在失職。」
「這兩年才有的毛病。」李昀淺淺蹙眉,「你如何知道?」
過了半晌,老大夫搬了個小几,坐在矮塌下邊,恭恭敬敬地請脈。
診了一會兒,老大夫摸摸山羊鬍子,先開了副治暈船的方子,又唉聲嘆氣地在紙上草草寫下幾個方子:「殿下生而體弱,早年又有虧損,一直沒好好補回來,且殿下思慮過重,恐非...福相。」
裴醉手一緊,聲音冷硬道:「下去煎藥吧。」
不多一會兒,一碗苦澀溫熱的藥被恭敬端了上來。
裴醉扶起李昀的肩,讓他的頭倒在自己臂彎里,那暈船的人便無力地半靠在裴醉的懷裡。
「有點苦。」裴醉撫著李昀上下起伏的胸口,輕聲在他耳邊鼓勵著。
「我...又不是你。」李昀兩三口便將藥盡數喝了下去,蹙著眉,忍著反胃,勉強笑道,「喝藥的時候,一點都沒有...鐵血將軍的模樣。」
「是,元晦比我堅強多了。」裴醉明顯心不在焉,握著白巾囫圇替他輕輕擦著嘴,一直沒放下來。
李昀輕輕撥開他的手,勉強撐起身體,又是一陣眩暈。
裴醉回神,蹙了蹙眉:「怎麼起身了?」
「你在想什麼?」李昀靠著牆壁,手掌根撐著額角,蒼白著小臉,眸光擔憂。
裴醉無奈地替他抹去額頭上一層冷汗,沉聲道:「思慮過重,不利於壽數。從小太醫院判就告訴過你,你怎麼就是改不掉這臭毛病,嗯?」
「並非這世間所有事都值得本王去費心思慮的。」李昀淡淡抬眼。
裴醉啞然失笑,舉手投降,取了濕帕,替李昀擦著脖頸和手心,輕嘆:「好好,知道了,都是為兄的錯,惹得梁王殿下憂心焦慮。」
「自然。」李昀喉結動了動,沒忍住腹內的翻江倒海,捂著唇,臉色青白,將剛喝下的藥又盡數吐了出去。
「都怪...兄長。」李昀呼吸急促,手緊緊攥著裴醉的衣袖,吐得聲音嘶啞,「不珍重自身,讓人擔憂,我才...咳咳...」
李昀話音未落,又要去吐。
「好了,我不說話了。」裴醉心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,只好將那人摟進了懷裡,替他輕輕撫著胸口,好聲好氣地哄著,「別吐了,元晦啊,忍一忍,嗯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