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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57:58 作者: 茶葉二兩
裴醉輕聲道:「我走到今日,有愧,無悔。」
玄初手攥著欄杆,低聲說道:「足夠了。」
「我...」裴醉臉色越發蒼白,喉結滑了滑,猛地彎了腰,吐出一大口鮮血,眼前一陣陣的眩暈,四肢酸麻,竟是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來。
玄初看著裴醉幾乎要跌在欄杆前,大驚,立刻攙著他的手臂,低聲吼道:「主子!莫非...」
「...嗯。從昨日起,就開始反噬了。現在我不必動武,一樣也會發作。而且...」裴醉艱難地擦去唇邊的血痕,嘴裡全是鐵鏽味道,「我能感覺到,身體的氣力在逐漸流失。別說挽弓提刀,過不了多久,恐怕,我連馬也騎不了了。」
玄初胸口仿佛被人打了一拳,竟然跟著頭暈目眩。
「不過,未必一定會死。」裴醉輕聲道,「我能撐過去。」
「都是因為那該死的傷,還有那該死的藥!」玄初脖頸的青筋繃得根根分明,「為什麼?!你到底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?!」
裴醉深深吸了口江風,胸口的滯悶感漸漸散去,薄唇才有了一點血色,在一片江潮清脆水聲中,似乎極輕地笑了一聲,卻避而不答,轉而說道:「這些年,真的死了很多的人。父母兄姐,赤鳳營的同袍,我手下的十五個副將參將,這些叔叔們,還有不計其數的,那些根本就叫不上名字的兵卒官員。只是為了一個命令,便豁出了命,不計回頭路的人。」
裴醉唇邊噙著淡笑,眸中映著粼粼波光,只能借天光藏起淚光:「我可以親手送他們去死,但我怎麼敢讓他們白死?」
玄初牙齒咬得很緊,擠出了艱難的一句話。
「其他人我不知道。但她,絕對不會願意看著你這樣辛苦。」
裴醉看了他一眼,淡然一笑。
「她若知道,會反了李家。」玄初始終就沒放下反心,此刻更是怒意沖天。
「母親嗎?」他將手臂搭在了欄杆上,江風將他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,「這些年,你是不是一直覺得,母親消磨掉身上的匪氣,是因為父親強迫她了一輩子?覺得我沒了反骨,也是因為父親教會了我在皇權面前卑躬屈膝?」
玄初死死捏著腰間的鐵劍,手掌微顫。
「我八歲的時候,被父親帶著一起上戰場。他每次拿著先帝發來的聖旨,都會嘆氣。先帝派來的監軍,明明什麼都不懂,卻仍是指手畫腳,阻撓父親出戰。我十歲那年,親眼看著父親身上的傷,沒忍住,拎著刀,在夜裡潛入那太監的營帳,差點把那監軍殺了。可最後,我卻人攔下,還被打了二十軍棍。」
玄初一怔。
裴醉輕笑:「你猜,是誰來擋著我的?」
玄初瞳孔一顫。
「對,是母親。」
「不可能。」玄初立刻出言反駁,「她不是懂得忍耐的性子。」
「嗯,母親確實不善於忍耐。」裴醉念及鳳惜雙的一對雙刀剁天下,不由得輕輕笑了,「不過,她卻明白,為何一國要有君,一軍要有帥。為何臣要忠君,為何兵要遵將。殺了監軍,辱沒皇權,只是圖一時爽快,只是自我感動的俠義罷了。」
玄初冷哼了一聲。
「軍帥無威嚴,不能統領一軍。帝王無威嚴,不能縱御一國。朝臣忠君,不是計較一朝一夕一城一池之得失,而是為了求江山穩固,百姓安康。」
「雖說民為重,君為輕,可若民不尊君,臣不忠主,那麼四分五裂的大慶朝堂,又如何護得住天下萬千百姓?」
「今日你反,我反,所有人都反,那麼戰火何時才能休?外敵尚且不夠,還要內亂,那麼手無寸鐵的百姓要如何活下去?」
「我們身居高位,一句話可定生死,一招棋可改乾坤。越是如此,越要克制。」
玄初別開眼,胸口劇烈起伏,硬聲道:「不對。」
「哪裡不對?」裴醉支著手肘,淡笑問道。
「這國家爛了,不值得救。」玄初低吼道,「不值得你,犧牲自己。」
「國家爛了,人還活著。」裴醉望著兩岸的楊柳堤壩,仿佛透過那泥牆看見了大慶的氣象萬千,「有我,有元晦,或許還有尚存良心的朝臣,還有萬千有血性的百姓。破晦立新,不必非要造反。造反是手段,不是目的。」
「可,你太苦了。」
「這世上,終生皆苦,無人倖免。」裴醉笑了,「不是嗎,梅叔?」
「我不信!」玄初雙手握著裴醉的肩,「我不信你不恨!」
裴醉眼帘微垂,攥著船舷欄杆的修長指節青白,手臂微抖,似乎壓著無盡的情緒。
在一片浪濤風浪中,裴醉低沉的聲音被淹沒在那驚濤波浪中,近乎不可聞。
「...誰說,我不恨?」
「那你!」
「我裴家世代忠君,我絕不會反,絕不會違背裴家家訓。可這攝政王,呵。」裴醉一貫散漫微挑的眼眸驀地迸發出露骨直白的冷硬和怒意,可瞬間,便如退潮般平息了下去。
裴醉緩緩閉了眼,再睜眼時,又是那平靜如湖和緩的淡淡笑意:「先皇的用心,連元晦都能看得一清二楚。我在位三年,又豈能不知道他的用意?」
「一紙遺詔罷了。」他笑意雖淡,可骨子裡的桀驁張揚卻藏不住,「若我裴醉不想遵,這天下又有誰攔得住我?」
「那你為何...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