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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57:58 作者: 茶葉二兩
李昀聽到孫厚弘三個字,唇邊的笑意立刻冷了下去。他抿著嘴,忍著胸口排山倒海的嘔意,唇色一點點泛白。
刑部大牢里的腐朽和血腥,陰暗與尖叫,血肉紛飛的杖刑,還有那沾了鹽和辣椒鞭子上的倒刺,是無數次午夜夢回,難以剝去的心頭噩夢。
李昀額角的汗一滴滴掉了下來。
他好像又被綁在十字木架上,用腐臭的髒水,從頭到腳澆在了血肉模糊的傷口上。
『梁王殿下,你就認了吧。』一個拿腔捏調的朱色公服官員,用白絹捂著口鼻,不耐煩地催促著。
李昀死死地攥著衣襟。
『早點認罪,也少受點罪。』那人手裡拿著薄薄一張紙,『東宮一百三十人,小廝婢女和太子殿下的冤魂,都看著你呢。』
李昀雙手發顫。
「本王...從沒做過弒兄之事。」
他心中怒火滔天,可被鐵鏈牢牢鎖著,他動不了,他什麼也做不了。
刑部拿著江南蓋家的銀子,夥同司禮監,把堂堂一朝親王,以莫須有的罪名下了獄。
所有人,都像江南清林身後的一條狗,尾巴上綁著銀票,轉著圈地吠。
「大慶江山,盡葬清林之手。」
李昀嗓音嘶啞,眼色血紅。
「李元晦!」
李昀瞳孔一顫,仿佛從那無盡的噩夢裡被人叫醒,他神思迷茫,看著面前那人焦急的神色,身體忽得一松,用簌簌發抖的手,去碰觸近在咫尺的那雙微紅的鳳眸。
「忘歸...你來了。」李昀用冰涼的指尖碰了碰裴醉的眼眉,忽得,眼中倔強著不肯掉落的淚水,像是開了閘一般,無聲地沿著臉頰淌了下來。
「我來了,是我。」裴醉嘶啞著嗓子,抬手將李昀攬進了懷裡。
他不敢用力。
只能輕輕地拍著那人的背。
「元晦,你受委屈了。」裴醉右手狠狠攥著嶙峋的老樹,掌心早就鮮血淋漓。
李昀撲在裴醉的肩上,聞著那人身上乾爽而溫暖的味道,眼淚一點點浸入了裴醉肩上的青衫,暈濕了一小片。
「我...失態了。」李昀小口呼吸,試圖平復心情,想要從裴醉的懷裡退出來,卻被猛地壓了回去。
「對不起。」裴醉啞聲道,「元晦,對不起。」
李昀忍下喉間的酸澀,靜了片刻,無奈笑道:「我前幾日的努力,算是被我自己親手毀了。你又開始對我心懷愧疚了?」
裴醉緩緩收緊了手臂,輕聲道:「元晦,我會把江南清林這個毒瘤給割了,還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大慶朝堂,好嗎?」
「又想一個人做?」李昀唇角微揚。
「...好,和元晦一起。」裴醉抬手輕輕撫著李昀背後散落的墨發,在他耳邊啞聲笑道,「如你所願,絕不失言。」
熙熙攘攘的中城街巷夜市中,兩個身著最普通的青衫道袍的青年人,略高瘦的一人背著另一人,不起眼地淹沒在來來往往的人潮里。
李昀摟著裴醉的脖頸,笑道:「既然我都能坦然面對那些噩夢,兄長不打算說說自己的噩夢嗎?」
「真想聽?」裴醉轉頭,朝他挑眉笑道。
「當然。」李昀摟得緊了些,「我要知道。」
「想聽什麼?」
「什麼都聽。」
裴醉輕輕笑了,緩緩道:「三年前,我初登攝政王位。可從沒有人教我該如何去做這大慶唯一異姓攝政王。你的父皇...我名義上的舅舅,臨終前告訴我,讓我放手去做。」
李昀第一次聽他主動提起,不由得凝了神,仔細聽著。
裴醉手臂稍微用力,將李昀往自己肩上提了提,才繼續說道:「他說,不破不立。若大慶毀在我手上,他也沒有怨言。」
李昀怔了怔:「這...不像父皇會說的話。」
「確實不像。所以,我只當這話是先皇病得昏沉時的隨口一提。」裴醉輕笑道,「可這三年來,我坐在奉天殿的太師椅上,每日,順著他的目光俯瞰文武百官,看見那些滿嘴空談救國的臣子,忽得明白,你的父皇為什麼要選我做這攝政王。」
「他希望我搗毀這大慶朝堂。」裴醉緩緩停了腳步,順著夜色,遙遙望向承啟的方向,「他要我,把所有腐爛的朝臣,全都捨棄掉。」
「天子要名聲,你性格溫文仁慈,王安和心中權衡太多,而我,手握兵權,卻不懂朝堂縱橫術,是最好的人選。」
裴醉垂了眼,笑道:「不過,他也是在賭。因為他直到死,也不曾完全信任過我。可他,別無選擇。」
李昀手緊緊攥著裴醉的肩,聲音發顫:「忘歸,父皇他...」
裴醉笑了笑:「元晦,他是你父皇,你背了個孝字,別忘了。」
李昀搖搖頭,喉頭髮緊,仍是說出了口:「...他一邊利用你裴家的忠君,一邊毀了你裴家的名聲。不,不僅是名聲,他要借你的忠心奪了裴家手裡的兵權,甚至是你的性命。」
「你若真如他所想,成為清掃朝堂的一柄利刀,那本該落在天子肩上的污名和罵名,都要落在了你身上。」李昀聲音乾澀。
「林副總兵前兩日傳來戰報,河安與宣府防線被蘭濘騎兵突擊,險些破了城牆。」裴醉轉了話頭,「主要原因就是錢糧不夠,將士手裡的火炮已經變成了啞炮,而蘭濘天生遊牧,善騎,赤鳳營雖有訓練,可沒有火炮,也難敵蘭濘的破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