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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57:58 作者: 茶葉二兩
陳琛氣得笑了。
他從扶寬身上爬了起來,摔在一旁,盤腿坐著,手臂搭在膝蓋上,垂眼不語。
「明天兩位殿下就要走了。」扶寬拍拍手肘上的塵土,腰背坐得很直,「他們說的什麼土地清丈我也不明白,但總之,我把沙平海弄死,好像對他們有幫助。」
「嗯,沙平海是伯爺,他死了,望台權貴土地兼併的事情就擺在太陽底下了,有兩位殿下在,申行就算想壓,也壓不住了。」陳琛語氣發沉。
「哦。」扶寬笑眯眯地用手肘戳了戳陳琛的腰,「聽說明天沙平海要去田莊摘葡萄,你明天也去嗎?」
「我不去。」陳琛瞥他一眼,「關我屁事。」
「那算了。」扶寬起身,拍拍屁股上的灰塵,「拿來吧,我的新戶籍和身份。」
陳琛沉默了半晌,從胸口衣服夾層中,拿出一張薄薄的宣紙,上面寫著一個陌生的名字和戶籍。
「你明日就要以這個身份死去。父母雙亡,手下僅剩的兩畝地,還被沙平海併入豐華伯名下的田莊,不得不淪為佃農。」陳琛將那張紙緩緩地遞了出去,「...你在海上出生,沒有戶籍可證,在田野死去,是另外的身份。也就是說...你扶寬這個人,從來沒有在這個世上出現過。」
扶寬盯著那個陌生的名字,沉默了一會兒,故作瀟灑一笑。
「也好。」扶寬笑道,「反正,熟悉我的人,要麼恨我,要麼已經死了。」
陳琛抬眼,靜靜地看著他。
「怎麼?」扶寬垂頭也看著他。
「老子好人做到底,倒貼,再教你兩個字。」
陳琛拔出腰間的劍,用尖峰在泥土中刻下了兩個字,劍氣銳利,入土五分。
「這個世上,還有我陳琛記得你。」陳琛指著那兩個字,沉聲道,「扶寬,是個好名字。」
扶寬挑眉:「可是陳少贄,不好聽。」
陳琛扔了劍,與扶寬在田野間互搏。
人生最後一仗,要淋漓酣暢。
第28章 心之所向
夏末秋初,正是葡萄成熟的時節。
豐華伯府的田莊裡,田野縱橫,綠蔓遍地。
面黃肌瘦的佃農站在碩大飽滿的紫色葡萄藤蔓下,顫巍巍地剪下葡萄的莖葉。
管事手裡拿著皮鞭,像抽牲口一般,抬手狠狠一鞭子落在佃農的背上,皮鞭的倒刺拉開佃農背後髒兮兮的襤褸衣衫,割出兩條嶄新的血痕。
枯瘦背後的鮮血緩慢而疲憊地湧出,還沒有佃農手裡的葡萄汁水飽滿。
佃農面色麻木地抬眼看著管事,換來的是另外一鞭子,還有口水四濺的責罵:「怎麼,還敢看我?不想吃飯了?」
扶寬穿著寬大的破衣爛衫,假裝腳步踉蹌,用身體把那佃農推到了一邊,後背硬接了這一鞭子,然後撲倒在管事的腳邊,故作惶恐道:「小的該死,沒站穩。」
管事立刻嫌棄地推開兩步:「髒死了,離我遠點。賤皮子,沒點眼力。」
扶寬唯唯諾諾地稱是,慢慢爬起,藏在葡萄藤蔓下,不動聲色地摘著葡萄。
「小哥是新來的?」佃農嗓子干啞,一如嶙峋的瘦骨,「把手裡的地賣給了大官人?」
「嗯,是啊。」
「唉,這麼年輕的孩子,怎麼不逃走,去做流民啊?」佃農滄桑嘆口氣,「你去偷去搶,好過在這裡被打罵啊。」
「你呢?」扶寬反問,「怎麼不逃走?」
「走不了啊。兒子不在了,官府的徭役和田稅只能落在小老兒頭上了。」佃農苦笑,「家裡的小孫子還等著吃飯,除了賣田,沒別的辦法了。」
「兒子怎麼死的?」
「失足掉進堤壩下面了。」佃農語氣毫無波瀾,仿佛在說別人家的故事,「豐華伯大官人親自派人去撈的屍體,親自送到小老兒面前。兒子的身體都腫得白了,看不出人模樣了。」
扶寬壓著怒氣,低聲道:「是他殺的。」
「不知道,小老兒不去想,想了就活不下去了。」佃農眼角的皺紋極深,生活的風霜一道道刻在臉上,抹不掉的是疲憊與無力。
兩人正說著,遠處有隱約的喧鬧聲,一群人前呼後擁地往葡萄藤下緩緩而來。
剛才還橫眉冷眼的管事瞬間變得諂媚,彎下他高貴的腰和招搖的頭顱,幾乎要把臉貼在沙平海腳邊。
「伯爺,小的知道您今兒個要來親自摘葡萄送給總督大人,所以一早就催促著這幫人留了最好的葡萄給您。」
沙平海不耐煩地抬手扇著田野里的飛蟲,身後的府衛全副武裝地拿著兵刃,穿著沉重鐵履,一腳一腳往地里的莊稼上面踩,如履平地。
佃農目光死寂。
官兵踩的不是莊稼和草苗,踩的是他們的命。
可惜,他們連命都只能任人糟蹋。
管事點頭哈腰地指著當中一棵葡萄藤,上面一株各大飽滿的葡萄,上面還故意噴上了點水珠,看著清新又清亮。
一個老佃農顫巍巍地拿了腳架來,因為動作慢了點,被管事直接推倒在土裡,胳膊肘被葡萄藤上的鐵絲直接穿透,鮮血灑了一地。
沙平海連看都不看,猶自煩躁道:「快點,曬死了。」
管事連連稱是,親自抱了腳架,就差跪在地上直接給他當踏腳石。
沙平海伸出纖纖玉手,小心地碰了一下那長滿毛刺的葡萄藤,小聲罵了兩句,狠了狠心,稍微用力,終於把那株葡萄摘了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