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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57:58 作者: 茶葉二兩
「冷?」裴醉皺了皺眉,用寬厚的手掌覆上李昀微熱的額頭。
「嗯...」李昀聲音發澀,勉強睜開眼,眼皮卻沉重,他努力地抬起頭,腰還沒直起來,便一陣頭昏眼花,眼看著就要撞到案桌的木尖角上。
裴醉站在李昀身後,眼疾手快地伸出右手橫過李昀的鎖骨,握著那人削瘦的左肩,沒讓他栽倒在書桌前。
「冷...」李昀靠著裴醉的手臂,貪暖般,像貓兒似的微微蹭了蹭。
裴醉喉結滑了滑,抬手替他攏著半披的長髮,指尖卻滑過李昀白皙側頸的弧度。
「你太累了,又幾天都沒休息好。」裴醉左手扶著李昀的脖頸,稍微屈膝,蹲在那人面前,聲音喑啞道,「元晦,上床睡吧,這些事情都交給我。」
「不,不用。」李昀仍不清醒,耳邊聽見裴醉醇厚的嗓音,微微笑了一下,抓著裴醉的手臂不肯放,「忘歸,你又不相信我。」
裴醉眸色微沉,右手穿過李昀的膝蓋下方,打橫直接將李昀抱了起來。
李昀很輕。
比五年前還要更輕一些。
當年貶為庶民,肩上背了謀逆之罪,從頭到腳都受了刑,並非一朝一夕就能養回來的。
裴醉心口又開始發疼,疼得鬢邊冷汗成股的淌。
李昀被一陣大力扯著,頭暈目眩的,脖頸撐不住頭重,側臉不由自主貼在一個溫暖的胸膛上。
他輕輕蹙了眉,左手無力地攥著那人柔軟的布袍前襟,輕聲嘟囔:「粗魯...」
聲音不再是平日那般如穿林風聲的清冷,話語不清,字字藕斷絲連的,像是貓兒抬了爪子,在裴醉心上反覆地撓。
裴醉咬了咬牙,懷裡像抱著一柄剛出爐的絕世寶刀,火星四濺,不捨得放手,可抱著又滾燙。
「李元晦,別逼我真的對你粗魯。」他目光垂在李昀的臉側,咬牙道,「守禮遵賢如你,一定會恨我的。」
李昀從喉嚨里軟軟『嗯』了一聲,話尾上揚,顯然是困惑又不解。
從主帳外間到內間,不過短短十幾步,裴醉卻走得艱難。
他將李昀放在了床上,俯下身子,抬手給他解開了青紋外袍的系帶,露出了可堪一握的細腰來。
這早已不是兩人第一次坦誠相見。
可裴醉總是習慣性地把他當成手足兄弟,這麼多年來,也從不曾感受到這樣的煎熬。
他將那外袍猛地扯了下來,然後飛快的替那人蓋上被子,只露出一張清瘦的臉來。
裴醉按著胸口處的隱痛,坐在床前大汗淋漓地低喘。
毒如附骨之疽,順著氣血奔騰處,絞在心口,提醒著裴醉那為數不多的壽命,逼人變成一個毫無感情的行屍走肉。
「...混帳。」
裴醉垂著眼,手緊緊攥著,也不知道在罵誰。
第26章 相護
裴醉守在李昀的床側,手中拿著千方冊,書頁早已泛黃,邊角也被蟲蛀得千瘡百孔。
他隨手翻一頁,那薄如蟬翼的書頁都像是要頃刻間土崩瓦解一般脆弱。
百年前,太祖清丈大慶十五省土地,以千方冊記錄大慶千里江山,萬民齊心,盛世繁榮。
百年後,大慶的千里河山搖搖欲墜,土地早已不在百姓手中,這千方冊,讀來也甚是嘲諷。
這四指厚的書冊,僅僅是幾百本千方冊中的一本。上面列了四欄,分別是『原有』,『新入』,『開出』與『實有』。
裴醉只關心『實有』一欄,盡力分辨著其中的數字,卻早已模糊不清。
他抬手撐著額角,將視線從那些凌亂墨痕上移開,正好看見李昀眼睫顫了顫,將醒未醒。
裴醉將他額頭上的濕帕取了下來,用手背輕輕探上額溫。
「忘歸?」
李昀沒睜眼,只覺得有一青玉扳指抵在自己的額頭上,微微發涼。
「別起身。」裴醉的聲音發沉,聽不出喜怒。
李昀蹙了蹙眉,睫毛一顫,緩緩張開雙眼。眼前先是朦朧模糊,片刻後才逐漸恢復了清明。
「你怎麼臉色這麼差?」李昀驚道,「你一夜沒睡?」
裴醉伸出兩指,輕輕地彈著李昀的額頭,半是責怪半是認真道:「為兄一想到元晦累得病倒了,便徹夜難眠。」
李昀掙扎著便要起身,裴醉伸出左手,按著他的肩膀,又替他掖著被角:「再躺一會兒,我去與談徵商量重新清丈田畝的事。」
「你怎麼知道?」李昀怔了怔,才看到他手中拿著的千方冊,眉眼方才緩緩放了下來。
裴醉伸出手想要替他撥開有些凌亂毛躁的碎發,手伸了一半,卻收了回去。
他低低笑了。
帶著自嘲與無奈。
「...元晦,這三年,你辛苦了。」裴醉眸光垂在李昀清瘦的臉上,「你走遍嶺東嶺西與北疆,是否也是為了重新謄撰千方冊?」
李昀緩緩點了頭。
「父皇遺詔,我與太傅共同商議,必要將大慶的田畝重新清算。」
「為什麼不告訴我?」裴醉聲音很低,「田畝清丈,是傷筋動骨的大事。北疆嶺東西的田地清丈不難,可江南八府的土地,都在鄉紳官員手裡,你要重新清丈,勢必會引火燒身。你不告訴我,若五年前的事重演,你要我...如何是好?」
「我...」李昀看到裴醉眼中的深沉,呼吸一滯,不知該如何說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