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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57:58 作者: 茶葉二兩
「沙平海。」
他死死咬著牙,幾乎是從嘴裡碾過這個名字。
「那日,沙總漕被陳指揮使落了面子,恐怕一直記恨在心。」李昀冷靜道,「此次禍水東引,若是陳指揮使沒有處理好,便極易引起軍營譁變。到時,便是裴王想保下你,也會落人口實。」
「他們...」陳琛額角青筋跳了跳。
「而且,將清綸教餘黨編入望台駐軍一事絕不是小事。」李昀冷聲道,「小則欺上瞞下,大則叛朝反國,這罪名,不只是陳指揮使,參與此事的談知府,甚至本王和裴王,都脫不了干係。」
「瘋了。」扶寬脫力般坐在地上,不敢置信地喃喃,「水匪打的是大慶老百姓,當官的不想著打匪徒,反而想著怎麼搞自己人。」
「申行呢?」裴醉問道,「他出手了嗎?」
「不知道,沒有證據證明他出手了。」李昀搖搖頭,「可正如他所說,他手底下豢養著的狗,不是吃白食的。」
幾人陷入沉默。
耳邊的風聲嗚嗚咽咽,帶上了秋日的微寒。
酒雖暖身子,卻不暖人心。
陳琛氣得發顫,跌坐在扶寬身旁。
扶寬雙手抱頭,察覺到陳琛在發抖,用胳膊肘頂了他胸口:「牛犢子,你抖什麼?」
「要你管。」陳琛抹了一把臉上的泥,用帶著泥漿的手發狠地撓了撓頭。
扶寬不耐煩地說:「你搞清楚,屠村的,是那些水匪,使壞的,是望台的大官。你這個小蝦米,根本做不了什麼壞事,幹什麼搞得一副要死要活?」
陳琛轉頭,深深地看了扶寬一眼。
「怎麼?」
「狗崽子嘴裡果然吐不出人話。」
扶寬揪著陳琛的衣領,將他拖到了一邊,不講武德的借醉打人。
李昀轉眼看向裴醉白如冷玉的臉色,抿了抿嘴,溫聲問道:「為什麼大半夜出來喝酒?」
「玄初去找你了?」裴醉挑眉。
「是。」李昀如實答道,「他跪在我帳前,手裡拿了四壇酒。」
裴醉抬手按著額角,極輕地嘆了口氣。
「他從不肯跪其他人,連父親都沒受過他的跪拜。」
李昀垂了眼:「所以,到底為什麼?」
裴醉淡淡一笑,沒回答。
「不想與我提起。」李昀轉頭,眸中映著溫良月色,「那麼,是父皇的事?」
裴醉怔了怔,半晌,失笑:「元晦,若論揣摩人心,我不如你。」
「不。」李昀抬眼笑道,「我只是恰巧懂你罷了。」
裴醉眸光一柔,替他挽著耳邊落下的垂髮。
「為兄,榮幸之至。」
李昀咬牙忍過渾身的酥麻,借夜色藏起耳根的緋紅,身體卻一顫。
「冷?」
李昀拳頭緊了緊,抬眼看向那人冷峻的眉眼,話到嘴邊,卻轉了個彎:「我不...有些冷。」
裴醉長臂一伸,右手搭在李昀的右臂上,稍微用力,便將他攬進了懷裡。
那人帶著酒氣的灼熱呼吸灑在李昀的側臉,他不由得抬手,探上裴醉的額頭。
「還沒退熱?」
「噓。」裴醉將頭靠在李昀的耳側,聲音含笑,「你冷,我熱,正好。」
李昀眉心跳了跳。
「裴忘歸。」
「嗯,我在。」
「...算了。」李昀聲音很輕,「你若累了,靠一會兒...也無妨。」
裴醉低低笑著,偶爾咳嗽兩聲。
野曠天低樹,黑夜廣袤,籠蓋四野。
兩人並肩而坐,即使前途茫茫不知何所去,可此刻,兩人心裡竟是難得的平和,第一次沒把國事掛在嘴邊。
「我的表字,是父皇替我取的。」李昀輕聲道。
「嗯?」裴醉一怔,「你不曾提過。」
「是在我十六歲封王的那天,那時你還在河安。」李昀憶起當時情景,頓了頓,放低聲音,緩緩道,「他說,梁王,李元晦,韜光養晦,期以棟樑。」
裴醉垂了眼帘。
「倒是一語成讖。剛封王,便不得不蟄伏五年,於無聲處磨礪。」裴醉拍拍他的肩,眸光溫暖,「有匪君子,切磋琢磨,元晦如玉,終能成器。」
李昀轉頭,看著那人近在咫尺的側臉,溫聲問道:「你呢?你也不曾對我提起。」
裴醉手搭在李昀的肩上,笑道:「十三歲的時候,我給自己取的。一醉累月,酣睡忘歸,是為兄心之所向,不好嗎?」
李昀目光垂在那人腰間的翡翠刀柄上。
十二年前。
那年,裴家五人葬身在河安黃沙下,赤鳳營死了半數同袍。
那人面對累累黃沙下的屍骨,心中想的,恐怕並非是黃金白璧買歌笑,而是不破樓蘭終不還。
忘歸。
李昀手緊了緊。
「怎麼了?」裴醉抬手點點他的眉心,「這麼嚴肅?」
「我不喜歡。」李昀蹙眉,「太沉重。」
「哪裡沉重了?」裴醉失笑,「有酒逍遙,不是很好嗎?」
李昀靜靜看他。
裴醉不得不舉手投降:「不若元晦再給我取一個?」
「表字豈能兒戲?」李昀眉心蹙得更深了。
陳琛和扶寬兩人打得你死我活,將胸中惡氣都紓解了出來,兩人氣味相投,越打越投契,乾脆罵罵咧咧地勾肩搭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