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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57:58 作者: 茶葉二兩
    陳琛只覺得那孩子有些眼熟,兩步猛衝上前,抬手替他按著胸口的傷口,驚怒道:「怎麼回事,我記得你,你是...承友縣的那個...」

    對了,是那天吸著鼻涕,傻笑著養馬的小孩子。

    陳琛一把抱起那孩子,轉身便瘋跑,一路吼著:「找軍醫!」

    張狗蛋眼角的眼淚一滴一滴順著髒兮兮的小臉淌下來,他用盡全力,抓著陳琛的鎧甲,帶著哭腔,斷斷續續地小聲說著:「村子,村子被人...」

    陳琛心中不好的預感頂上了頭,震得他額角發麻,他吼道:「村子怎麼了?!」

    「壞人,帶刀...爺爺,還有娘親...」張狗蛋嘴裡的鮮血不斷湧出,蒼白的小臉漸漸失去生機,只是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,干張了張嘴,「大哥哥,救...救...」

    小孩子的體溫散得很快,陳琛眼睜睜看著那最後一點溫度也被秋風帶走,鮮血染紅了自己的鎧甲。

    扶寬聽到消息,一路狂奔而來,卻只看到了呆怔在原地的陳琛,還有懷中不斷淌血那具年幼的屍體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回事!」扶寬從他手中奪過那具小小的屍體,兩眼血紅,脖頸青筋暴起。

    陳琛渾身發顫,緊緊攥著拳,拼盡全力朝地面重重砸去,如困獸嘶吼。

    是他沒思慮周全。

    村里沒了壯丁,剩下一村婦孺老者,沒有衛所軍戶籍,也沒有官府可相護,任誰都能踩上一腳。屠村,比起踩死幾隻螞蟻,難不了多少。

    「來人!」

    他聲音發顫,握著劍的手發抖。

    「握住了。」

    陳琛手中要掉落的劍被一隻手牢牢攥著。

    他眼中儘是紅血絲,眼眶已經全紅了。他轉頭,對上裴醉冷靜的一雙眼睛,心中排山倒海的憤怒和無力都被拼死壓了回去。

    「將軍。」陳琛浸滿鮮血的手掌拼命握著裴醉的手腕,幾乎要捏到彼此的筋骨盡碎。

    「少贄。」裴醉抬手攥著他的肩,「跟我走。」

    陳琛死死咬著牙,擠出一個字:「是。」

    李昀站在不遠處,看見已經披了全甲上陣的裴醉跨上馬,回頭朝他望了一眼。

    鎧甲錚亮,頭盔紅纓微揚,腰間戰刀與鐵甲摩擦爭鳴。

    李昀沒想過,還能親眼看見裴醉披甲上陣的模樣。

    他穿過一片兵荒馬亂,安靜地走到裴醉的馬前,抬手撫摸那匹棗紅色戰馬的鬃毛,抬眼問道:「若是水匪,你點兩千餘兵,夠嗎?」

    「夠了。」裴醉拍拍李昀的手背,安慰道,「相信我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若毒發...」

    「我儘量不動手。」裴醉笑道,「你放心,這毒也是個軟骨頭,此強彼弱。我若不想死,誰也帶不走我。」

    李昀緩緩回握住裴醉的手掌。

    將軍不死,便要提刀上馬;山河未靖,便不言解甲歸田。

    「去吧。」李昀輕聲道,「我在這裡,沒人敢趁亂擾軍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,那就全仰仗梁王殿下了。」

    裴醉眸中藏著笑意,轉身調轉馬頭,馬嘶長鳴,宛如出陣悲歌,響徹一營。

    陳琛跟在裴醉的身後,一人一馬,極快地沖了出去。

    兵卒陣中來自華易村的幾百人,每個人眼中都是血紅與憤怒。

    死的是他們的家人親友,切膚之痛,不可言說。

    幾千兵卒邁著凌亂卻沉重的腳步,一路向著承友縣奔襲。

    天降暴雨,道路泥濘,眾人踏著泥漿飛濺,頂風冒雨,絲毫不減腳下急速奔馳。

    等他們到了村中,只看到了已經倒下的村門匾額,半截身子埋進了泥土裡,狼狽地被踩得稀爛。

    那些舊日時光,親人的音容笑貌,也被骯髒又冰冷地埋進了土裡。

    扶寬不顧一切地想要衝進去,裴醉一刀便劈了他胯下的馬,人和馬一同歪斜著摔進泥濘里。

    裴醉按著心口,臉色泛白,被雨水沖刷著更如冷玉一般白皙。

    他調轉馬頭,對著身後蠢蠢欲動的兵卒冷聲喝道:「有敢妄動者,不必死在水匪手下,先會死在本王手裡。」

    眾人怎會忍得住,前頭便有幾個想要悶頭向村中沖的兵卒,陳琛不言不語,站在裴醉身側,拔出身側鐵劍。

    鐵劍劍身筆直,出劍迅疾,劈雨斬風,一個呼吸間,三個兵卒的人頭已經滾落在地,屍身分離,轟然倒地。鮮血與地上狼藉渾然一體,宛如人間地獄。

    兵卒被這等殘酷軍法所震懾,雖心急如焚,卻也不敢妄動。

    裴醉沉聲道:「圍村。」

    陳琛抬手,兩千兵卒自動分成兩列,將整個村子圍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裴醉低聲朝陳琛說:「若是談知府提及的水匪,約幾百餘人。十則圍之,絕不會輸。你接觸過水匪,他們是何作戰方式?」

    「出手狠辣,刀刀致命,非普通駐軍所能抵擋。」陳琛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,硬聲道,「不過,水匪雖強,但這兩日末將訓練營中軍士,他們也不差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。」

    裴醉眯起眼,握著手中二指寬的雁翎刀,與扶寬兩人立於馬上,靜靜地看著遠處正肆意搶掠的身影。

    「以逸待勞。」陳琛低低默念,狠狠閉上了眼,把心頭的怒火與愧疚都暫時藏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「正是。」裴醉抵唇輕咳,唇邊的紅痕被雨水沖刷得毫無痕跡。

    不過半盞茶功夫,村口有身著三簾鐵甲的水匪,抬腳踹了擋路的屍體,手中拎著輕薄細長的彎刀,大搖大擺地出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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