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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57:58 作者: 茶葉二兩
    談徵四指捏袖,再沒推辭,斂了容色,鄭重行了一禮:「如此,下官便僭越了。」

    裴醉點點頭,轉身,見李昀仍是滿臉陰雲密布的山雨欲來,不由得失笑,伸手去握那人的手腕,低聲哄著:「元晦啊,怎麼還生氣呢?」

    李昀猛地撥開他的手,轉身震袖而去。

    裴醉啞然失笑。

    他朝著不遠處的談徵擺擺手:「梁王殿下近日太過疲憊,一時失態,還望談知府當做沒看見,免得他來日不好見人。」

    談徵淡笑,攏袖而去。

    第22章 軍籍

    裴醉背靠著兵器架,抬眼看著陳琛訓練新兵。他的右手大拇指摩挲著腰間的雁翎刀柄,其上鑲了一小塊翡翠,已經布滿斑駁裂痕,卻始終沒完全碎裂而脫落。

    扶寬蹲在遠處,捂著發疼的屁股,遙遙看著裴醉半晌,終於下定決心般,兩步上前,拱手低聲道:「將軍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。」裴醉斜睨他一眼,「怎麼?」

    扶寬噗通一聲跪在裴醉面前,梗著脖子道:「我想學刀。」

    裴醉解下腰間的雁翎刀,右手一揚,刀鞘破風而來,扶寬眼疾手快地握著刀柄,拔刀出鞘,寒光割破秋日微風,兩人鬢髮俱是輕顫,而面前的一株淡黃八瓣野花已經被攔腰斬斷。

    隨著刀鞘一聲清脆啷噹墜地,扶寬才回過神來,抬手將刀深深插進草場,拱手驚道:「這是什麼意思?!」

    「你的刀法凌厲有餘,細膩不足,傷敵一千,自損八百。」裴醉低咳,「手中握刀,是為了殺伐,也是為了回護。你若要拔刀,便先磨心吧。」

    扶寬垂著頭,撇撇嘴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,不屑一顧?」裴醉從土中拔出雁翎直刀,淡笑道,「你我刀法不同路,我教不了你。」

    扶寬撐了一把身子,拍拍膝蓋上的土,不言不語地拱手告退。

    裴醉拿起那把雁翎刀,用指尖撣去上面的塵土。

    忽得,眼前出現一隻白皙修長的手,還有一方白帕。

    「你刀上的血禪呢?」李昀淡淡問道。

    裴醉接過那方白帕,仔細地擦拭著,一路從刀柄滑到刀鋒彎弧反刃。

    帕上的塵土抖落,隨風而逝。

    「丟了。」裴醉笑道,「丟在五年前的戰場上了。」

    李昀站在他身側,靜默不語。

    「決定原諒我了?」裴醉挑眉。

    「是啊,不原諒能如何?誰讓兄長天生滿嘴胡言,視禮教於糞土。」李昀略略轉頭,垂下的青絲被風吹起,將那抹極淡的笑容遮得雲山霧罩。

    裴醉輕笑一聲,彎腰去撿那孤零零橫在草地上的玄色刀鞘,又用帕子仔細地擦拭著上面的暗色鳳紋,如同自言自語一般,輕聲道:「天下最霸道不過刀法,踏滄海,斬蛟龍,萬軍中取首級,血不沾刀。可我,已經沒辦法再肆意揮刀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朝堂佞臣,我不能下手斬草除根,外賊敵寇,我也不能隨意揮軍而上。」裴醉自嘲,「為兄手裡的刀,早就生鏽了。」

    李昀微微抬眼,極認真地看著他:「江湖人手中的刀,斬的是不平;上位者手中的刀,護的是周全。」

    裴醉將手攬上李昀的腰,將他往身邊摟得緊了些,聲音漸低:「要回護的人太多,瞻前顧後,失了勇,倒不配用刀了。」

    李昀沉吟片刻,展眉淺笑:「刀法我不懂。但,我確有一問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?」裴醉挑眉來了興致,「說說看。」

    「為一人拔刀,此謂勇。」李昀看著裴醉,認真道,「可為千萬人而收刀,便不算勇了嗎?」

    裴醉靜靜看著李昀片刻,猛地將他攬進懷裡。

    「李元晦。」

    李昀被撞得額頭髮疼,無奈笑道:「怎麼了?」

    裴醉心中攢著一小團火,眸中情緒翻湧,卻只是啞聲笑道:「你比刀譜兵書要好看多了。」

    李昀揉著額頭的手一僵,沒忍住,噗嗤在他懷裡笑出聲來。

    能從裴忘歸嘴裡聽到這話,自己該感到榮幸吧。

    「誰說書生空談聖賢來著。」裴醉在他肩頭耳邊低聲笑,「我的元晦和那群老頭子不一樣。」

    「若是被楊御史聽到了,又要參你一本了。」李昀忍笑,聲音發悶。

    「我會怕?」

    「是,兄長什麼都不怕。」

    李昀輕輕推開裴醉的懷抱,怕他聽見自己狂亂的心跳聲,靠在一旁低低緩了兩口氣,才能平心靜氣地抬眼看他。

    「忘歸,你打算何時啟程回承啟?」

    「三日後。」裴醉將刀重新配在腰間,笑道,「怎麼了,元晦還有什麼想做的事?」

    「我只是擔心你。」李昀眉心又蹙。

    裴醉左手握著右手護腕,右手攥拳又張開,挑眉道:「要為兄打一套拳給你看看嗎?」

    李昀淡淡抬手:「可以了,不必了。」

    兩人正說著,守營兵卒忽得連滾帶爬地跑進了場中央,跪在陳琛面前,高聲喊道:「指、指揮使,軍營門口有,有人找!」

    「誰啊?」陳琛抹了一把汗,不耐煩道。

    「不知道,那人只剩一口氣了。」

    陳琛暫且放下手中的操練,跟著兵卒一路走到門口,卻看見了跪在軍營門口的一個小孩子,束起的垂髫也鬆散地耷拉下來,滿臉血污,胸前的傷口往外淌著血,浸透了破舊的衣衫,暈得周圍黃沙地面也變紅著裹了一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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