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頁

2023-09-09 00:57:58 作者: 茶葉二兩
    「一定要去?」

    「是。」天初叩首,怒道,「我絕不能看著主子折在李家人手裡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天初。」裴醉聲音忽得轉涼。

    天初緩了口氣,神色斂著,半晌,垂首道:「是我失言了。當年鄂語堂說是蓋家指使他造反的,自然與先帝無關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以後這話給我爛進肚子裡。」裴醉捂著胸口,抿著唇角的鮮血,皺了皺眉,「不該說的,不要說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。」天初跪在裴醉面前,聲音漸低,「主子,你多保重。冬日記得保暖,別再提刀上馬了,你的身體比什麼都重要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。」裴醉將他扶了起來,「蒼叔,盡人事,聽天命,實在不必勉強。」

    天初聞言,坐在床邊,抬手替他擦去額角的汗,就像小時候,這孩子跟在自己身後學掏鳥蛋一樣。

    天初比裴醉大上七八歲,自小平白擔了個叔叔的名頭,自然把裴家這最小的孩子放在手心來疼。

    「鳳主子犟,說不聽,偏要嫁。嫁了還不算,把命都搭上了。」那硬朗漢子眼底閃過一絲懷念,「你也是犟,病成這樣,還到處奔波,李家江山,和你有什麼關係?不如跟叔叔回佘山,當個土匪,多自在?」

    裴醉眼眸微彎,似乎是想起母親那風風火火的性子,笑著低咳兩聲。

    「阿醉啊。」天初嘆口氣,「撐下去,再疼也要撐下去,蒼叔一定找到辦法救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。」裴醉把手搭在他的肩上,鳳眸一舒,「我裴醉,一諾千金。說不死,就不死。」

    第13章 共枕

    李昀肩披一件略厚的天青披風,站在主營帳不遠處的篝火旁,對著微微搖晃的火光,拿出袖口中裴醉的私印。

    半個拳頭大小的方形印章,和田玉玉質細膩,紋理光滑,觸手生溫。

    底下的『裴』字方正,最後一捺卻又微微上挑,穩重中壓著飛揚,刻印如舞刀。

    這世上,除了裴家人和他,再無人知道,裴家幼子除了善騎射,長於刀法,更精通琢玉。

    裴醉的身手深得鳳陽長公主和寧遠侯的真傳,疏狂而沉穩。刀法大開大合,有萬夫當關,一刀斬山河的氣象。但於微處細膩,能斬飛花,劈墜葉而不傷枝莖。

    世人皆道裴家幼子殺伐果斷,有長公主悍勇之風。

    可少年時,李昀曾見那人於樹下琢玉,一雙略帶薄繭的手拿刻刀,半點不沾刀光血影,溫柔而細緻。

    李昀眸光柔和了不少,右手拿著蘸了水的白綢,把上面的血跡仔細地擦乾淨。

    若是山河安晏,家國清泰,那人便不必將這雙琢玉的手,染上無盡的鮮血了。

    「不生氣了?」

    李昀正專注於擦著最後一點血污,卻聽見裴醉的聲音在耳邊驀地響起,手中印戳沒拿穩,從指縫間掉下,正好落在那人的掌心。

    裴醉捏緊了印戳,對著火光翻來覆去的看,讚賞道:「果然是李元晦,無論做什麼都一絲不苟。」

    李昀恨透了自己這副沒出息的樣子,每次聽見那人說話,心裡都忽上忽下,連呼吸都亂成了一團。

    「好了,彆氣了,氣大傷身。」裴醉替他撫著後背,安慰道,「我不是不信任你。」

    李昀搖搖頭,沉聲低道:「忘歸,我不是在生你的氣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?」裴醉走到他面前,視線柔和地垂在李昀的臉上。

    「足足五年未見,又橫亘了無數的猜疑與未知。我知道,你我之間的信任,還需要時間來磨合。」李昀緩緩呼了一口氣,「不光是你,我亦需要時間。」

    裴醉正想笑著解釋,卻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,慢慢收起了唇邊的笑意。

    「好,不急。」他拍拍李昀的肩,「我們,還有時間。」

    李昀抿白了雙唇,點點頭。他將白綢攥進手中,抬手探著他額頭的溫度,皺了皺眉:「怎麼還是這麼燙?」

    「急的。」裴醉無辜道,「怕元晦生我的氣,一怒之下,又跑三年。」

    李昀無話可說。

    他抬袖,朝著主營帳的方向伸出了四指並齊的手掌:「煩請兄長住口,回去休息。」

    裴醉攥著那書生削瘦的手腕,輕輕一拽,便將那滿臉無奈的梁王爺夾在手臂下,半拖半拽的一同而行。

    「剛剛在馬上一直讓我說話,現在又讓我住口,怎麼,元晦這三年還平添了許多以前不曾有的王爺威風?」

    「...不及兄長半分。」李昀掙不過裴醉,又怕動作大了,讓那人剛剛止住血的傷口重新崩裂,實在是舉步維艱,只好嘴上稍微回敬兩句。

    裴醉輕笑一聲,卻見那人微微皺著眉,腳步略有些踉蹌,左腳輕,右腳重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,傷到了?」裴醉眼神一凝,將李昀輕輕扶進營帳中,把他放在床上,半跪在地上。

    「別...」

    李昀正要阻止,裴醉卻已經將他左腳的官靴脫了下來,捲起褲腳,露出腳踝處那縱橫斑駁的陳年舊傷。

    裴醉瞳孔一縮。

    他緩緩放下白色寬鬆布料,右手撐著地面,慢慢起身,將自己埋進了燭火陰影里。

    「元晦,你休息吧。」裴醉聲音自暗處而來,聽不出喜怒,「為兄,出去找酒。」

    李昀揉著腳踝的微腫,抿著唇,低道:「你還在發熱,身上還有傷。」

    「快退了,不要緊。」裴醉慢慢上前,抬手,替他拆了半束的玉冠,如瀑的墨發垂腰。
關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