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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57:58 作者: 茶葉二兩
漕運司坐北朝南,東西兩院內各八個朱檐灰瓦矮閣。
李昀被請到了西院的暖閣中,木門早已敞開,當中坐了一人,身著朱色公服,鬍鬚花白,對著燭火仍在稟筆疾書。
聞得腳步聲,他緩緩抬起頭,臉上不染風霜,看不出將近五十的年紀。
「殿下。」申行聲音低緩,禮數卻周全,笑著朝他拱手道,「怎麼有空到望台來?」
「昀並非特意前來叨擾。」李昀亦朝他回禮,「只是途徑望台,漕運不通,只好在此暫住。」
「殿下說哪裡話。」申行搖搖頭,「這三年來,老夫日日盼著殿下前來,為的就是祝賀殿下洗清肩上冤屈。」
李昀垂了目光,輕笑道:「多謝王爺。」
「快入座。」
申行抬手,將他請入左邊下首坐,自己也從居中案台前緩緩邁步出來,自然而然地坐到他對面的紅木圈椅中。
大慶,親王和異姓王及其後代,受皇俸供養,而不必非要入仕做官。
實為『食祿不治事』。
文林王申行是大慶異姓王中唯一一個受了祖輩蔭萌,卻仍能通過科舉入仕,而一路憑藉家室和學識坐到漕運總督之位的王爺。
若沒有收到文林世子申高陽的信函,李昀壓根就不會想到,這位他尊敬多年的老王爺,竟然也會與江南清林官官相護勾結密謀。
衙役跨刀前來,手中卻是兩盞茶。
李昀緩緩接過茶盞,輕輕掀開蓋子,隨手刮著水珠,並不品茶。
申行也沒強求,他喝了一口,潤潤嗓子,又接著道:「殿下今日在碼頭露了身份,實在是太過冒險。望台常年有清綸教匪徒盤踞,殿下身邊沒人護著,若讓賊人趁機綁架了殿下,又如何是好?」
李昀面帶羞慚,低聲道:「是昀思慮不周了。只是水患之事,非同小可,昀一時情急,還望王爺見諒。」
申行忙將李昀交疊的雙手扶了起來,慈愛地笑道:「殿下自幼與小兒高陽相交甚好,實在是不必如此客氣。」
李昀抬眼,見申行似乎只是隨口一提,便也淡淡稱『是』,兩人寒暄片刻,便又各自落座。
「我聽通判提了一句,說陳琛今日似乎得了殿下青眼。」申行笑著搖搖頭,「陳琛也算我的左膀右臂,就是性子直了點,嘴快了些。若他有什麼思慮不周全的地方,還請殿下多多海涵。」
申行這話,便是拿今日碼頭,米糧混砂,淮源府運糧船的事來試探李昀,看他是否真的有心要下手管一管。
李昀便也跟他繞著圈子,道:「陳總河官性格直爽,待人親和,昀倒覺得他可堪大用。」
「自然,自然。」這等小事,申行便給了他這個面子,「陳總河官連日修河堤,也算是功勞一件。本官日後定會將此功勞稟報工部,替他多籌謀些。」
「王爺果真如傳言一般,御下有方,待民如子。」李昀繼續向前遞了話頭,溫聲笑道,「實乃望台百姓之福。」
「哦?」申行身子微微向前傾,「王爺從哪裡聽到的傳言?」
「本王親眼所見,還能有虛?」
申行捻須,眼中蘊著精光:「殿下是指,今日碼頭事?」
李昀慢慢展開摺扇,扇面一副潑墨山水,他手腕微晃,扇送清風。
「米糧中攙砂,實在是令人憂心。」李昀眉心微蹙,「此事倒真是棘手。」
申行立刻便附和,義正言辭又痛心疾首道:「小小督運官也敢偷換米糧,私吞秋稅,實在是膽大妄為!」
李昀暗嘆一口氣。
他果然還是要保下淮源府蓋家。
「來人!」
申行氣得胸口起伏,臉也漲得微紅,抖著手,朝著門外靜候的衙衛道:「把那個膽大妄為的督運官給本王押上來。」
李昀一把攏了摺扇,眉頭緊蹙,抬手阻止道:「王爺,天色已晚,不如等明日再審也來得及。」
申行手也不抖了,臉也不紅了,氣息慢慢喘勻,又將手擱到圈椅扶手處,調整了一下坐姿,微微嘆息:「此等黑心的督運官,殿下還要容情?」
李昀淡笑:「並非如此。只是事情尚未查清,倒也不必如此著急審問。」
「此事暫且不急,那,攝政王呢?」申行唇邊笑意漸漸擴大。
李昀捏著摺扇的手一緊,容色不改,淡淡道:「攝政王?他不是在承啟嗎?」
「是嗎?」申行揉著圈椅扶手處的鳳首,輕聲道,「河安叱吒風雲的裴總兵,赤鳳營軍帥,怎麼可能沒人認識呢?」
李昀手猛地一緊,指節青白,險些將扇骨捏斷。
是鄧卓。
鄧卓為了鄧連,出賣了他的將軍。
「殿下,其實你該恨攝政王才對,怎麼會想到要替他遮掩呢?」申行搖搖頭,「李家難得有這般心思純善的人,只是可惜,這世道,人善被人欺,好人難長命。」
「文林王,你僭越了。」李昀聲音漸涼。
申行起身,緩緩行了一禮,然後緩緩坐下,含笑望著李昀。
「攝政王罷朝,其實是到處暗訪。莫非,裴王殿下以為我等外官真不知道?」
「三年裡,那些吃了虧的外官,怎麼肯把打碎的牙往肚子裡咽?」
「望台堤壩損毀,漕運擁堵難行。」申行微笑,「他怎麼可能看著北疆缺糧而無動於衷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