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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57:58 作者: 茶葉二兩
兩人身體相貼,呼吸交纏。
李昀心如鼓擂,耳根通紅。
一半是羞的,一半是怒的。
裴醉卻沒察覺到懷中那人的異常,只是盯著那四處尋人的守城軍士,冷冷道:「你入城拿的假身份,但他們仍能極快地找到你。這望台街巷,恐怕都掌握在申行的手裡。」
李昀睫毛微顫,呼吸急促。
裴醉只覺得掌心被那人的呼吸灼得發燙,又抬了另一隻手,摸著那人的額頭,輕聲道:「不舒服?」
李昀別開眼,不去看近在咫尺的那一雙微微上揚的眼眸。
裴醉順手替他擦了把汗,又替他正了正那藍田玉發冠。
李昀是讀書人,最看不得衣冠不整。
「元晦,其實你該瞞著身份。」裴醉透過縫隙看著那鎧甲錚亮的守城軍士,低聲道,「今日,沙平海擒了鄧督運官,表面上看,是為了替自己脫罪。可,若是他奉了申行之命,想要替蓋家遮掩呢?」
「申行久在望台,不知他是否和淮源蓋家暗中有什麼交易。」
「今日若沒有陳琛的攪局,沙平海可就直接將那些米糧入了倉庫。」裴醉眉心緊皺,「不行,你若去,便是鴻門宴。」
裴醉又思忖半天,鬆了松眉心:「不,或許你亮了身份更好,申行便不敢光明正大的動你。」
李昀雙手扒著裴醉的手掌,想要將那隻略帶薄繭的手扯開,卻反被扣得更緊。
裴醉低聲怒道:「別鬧,等此間事畢,再談其他的。」
李昀氣得胸口險些炸開,理智被轟然炸成了齏粉,張嘴一口便咬了下去。
裴醉虎口一疼,看見一圈深深的牙印,帶著血痕,刻在了拇指食指之間。
「生氣了?」
裴醉一怔,見李昀眼尾染上微紅,呼吸粗重,眼中蘊著水色,眸光發顫。
「裴忘歸,你憑什麼?」李昀攥著裴醉皂衣前襟,紅著眼,將他抵在了牆上。
他大口大口呼吸,唇色發白,長睫翕動,如同殘破的秋葉,被狂風裹挾凋零。
「你...憑什麼。」李昀將頭抵在裴醉的肩膀,帶著鼻音與鋪天蓋地的憤怒和委屈。
裴醉呼吸一滯,小心翼翼地抬手,緩緩撫著李昀顫抖的脊背。
「抱歉。」裴醉聲音喑啞,在李昀耳邊低聲道著歉,「為兄,一輩子都愧對於你。」
李昀嗓子酸澀,一句話都說不出來,只是將這五年的委屈拼了命地刻在了那人肩膀上。
當年北疆一戰,赤鳳營與蘭濘廝殺了一個月,軍糧告罄,城牆殘破。
可偏偏父皇八道金牌召他回承啟勤王。
他拼著一身重傷,帶著兩萬鐵騎從北疆回來,衝進刑場救了自己。
赤鳳營兩萬鐵騎圍宮,只等裴總兵一聲令下,便要將承啟所有的蓋家叛賊,與亂臣賊子蓋頓捉拿下獄。
可最後,蓋頓拿出一百萬兩軍費,換自己貶謫為庶民。
他妥協了。
李昀從不曾怪罪那人的不得已而為之。
五年來,他每日都在等裴忘歸的親筆信函,等他跟自己解釋當時的境況與權衡。
可那人卻沒有半點想要辯駁的意思,竟是就這樣認下了所有的罪過。
「為什麼。」李昀聲音哽咽,「為什麼不對我解釋,哪怕一句?」
「對不起。」裴醉一遍遍地在他耳邊道歉,聲音越來越低,亦越發嘶啞,「不管當時如何權衡,我終究是...拋下了你。無可辯駁,罪大惡極。」
李昀眼淚滴在裴醉的肩頭,極快地便滲進了黑色皂衣中。
秋日微風穿巷,將兩人額邊凌亂的髮絲吹起,無聲地隨風擺盪。
街上兵卒踏著官靴,踩著石板地面,腳步聲散亂如碎石投城。
李昀胸口劇烈起伏,拼命地壓抑著呼吸急喘聲,睫毛上掛著的淚珠發顫,比春日花間晨露還要脆弱而清澈。
裴醉抬手,輕輕替他擦去眼尾的紅與熱。
李昀緩緩閉了眼,感受著那溫熱而帶著薄繭的指尖擦過皮膚。
兩人總角之交,雖五年未見,可彼此相知,一如往昔。
「...那一百萬兩,夠用嗎?」
李昀抬眼,眼尾紅得似硃砂。
裴醉盯著那微微染上胭脂紅的眼眸。
他的眼睛很好看,像是臥著一尾魚,前端飽滿而眼尾微翹。
「足夠。」裴醉聲音很輕,抬手摸著李昀整齊的鬢髮,眼中也藏著水光,「元晦,足夠了。」
「幸好。」李昀帶著鼻音,輕聲喃喃。
他心中那多年懸而未決的千斤巨石,鏗然落地。
足夠了。
裴忘歸賣了他,換了十二萬赤鳳營同袍,十三萬河安百姓,還有大慶的半壁屏障。
不虧。
裴醉揉著他的鬢髮,無聲嘆息,將他輕輕攬進懷裡。
「元晦,你可以不那麼懂事。」裴醉側臉貼在他耳廓,帶著灼熱的氣息,散落著燒紅了李昀的耳根,「你這樣,讓為兄該如何是好?」
「我是大慶的梁王。」李昀緩緩閉上眼。
「你,才二十一歲。」裴醉將手臂緊了緊。
「兄長,不過二十有五罷了。」李昀在他肩頭,輕言細語。
兩人再沒有說話。
只有耳邊微風,街巷嘈雜,懷中溫暖,與眼前的破敗灰牆。
兩人在這狹窄逼仄僅能容下一人的甬道中,抵死相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