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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46:58 作者: 億本正經
她長了雙適合哭泣的眼睛,那些淚水掛在眼周,連同淡粉的皮膚一起增添楚楚可憐的美感。一顆顆淚珠淌過她的面頰,比山間河流還急湍。彭朗幫她抹眼淚,說沒有誰比蘇涵水哭得更自由,她忽略別的字詞,只記住了「沒有誰」這樣代表獨一無二的說法。
蘇涵水相當早熟,很快便察覺了自己想跟彭朗發展一段愛情。
她第一次跟彭朗表白,是在十七歲。彭朗聽過她戲劇一般的發言,沉默片刻,婉轉謝絕她的好意。蘇涵水覺得彭朗不應該拒絕她,啪嗒啪嗒掉著眼淚,沒過一會兒眼神變得堅定,直接踮腳親了他的嘴巴說:「你得愛我,因為沒有人比我更愛你。」
彭朗不知道有誰比蘇涵水更愛他,所以無法反駁。
他不怎麼討厭蘇涵水的親吻,卻也不會主動回吻。
他們的關係開始複雜微妙,蘇涵水仍舊同彭朗分享悲慘世界,說到動情之處潸然淚下,一邊哭一邊摟住彭朗親他的臉頰鼻樑嘴唇,好像越熱烈,越能印證在這個冰冷孤獨的世界上,她之於一個人有特殊性。
彭朗承受不起她愈發沉重的眼淚,正好彭訴仁問他要不要出國學商,彭朗連眼睛都沒眨一下,就逃到國外念書。
在他留學的那四年裡,蘇涵水給彭朗發過無數條消息。他在倫敦的兩年,還逐一回復,偶爾也會掛掉她打來的跨國電話再撥回去,後來去了巴黎讀高商,蘇涵水發來十條消息,彭朗最多回兩條,電話則一個都不接。
蘇涵水不清楚彭朗杜絕聯絡的原因,也不甘心失去彭朗的注視。
他長了那樣一雙多情的眼睛,望住她的時候卻專心致志,仿佛這輩子都不會再看別人一眼。
為了捍衛自己獨一無二的位置,蘇涵水借了一筆錢買票飛往巴黎。
那天是聖誕節後的第三天,戴高樂機場外下了場雪,鵝毛大雪,積雪埋過鞋面,蘇涵水穿了件白色羽絨服,長度到小腿肚,巴黎人不怎麼穿長羽絨服。
彭朗來接她,披一身黑色的羊絨大衣,臉上沒什麼表情,沉默寡言的。
蘇涵水還沒說話眼淚就先掉下來。彭朗已經厭倦了她的眼淚,聽蘇涵水激烈質問一番,不想回答她的問題,只能沒話找話,說巴黎很少下雪。
她抽噎著挽住彭朗的胳膊,羽絨服袖子鼓鼓囊囊塞進他臂彎,彭朗抽回大衣袖子,走在她身側,兩個人中間隔二十厘米,蘇涵水往他那邊挪一步,彭朗就撤一步。
蘇涵水聽一些朋友說過,拴住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陪他睡覺。她知道彭朗沒和別人睡過,如果今天晚上可以躺在他身邊,她就是第一個完全占有彭朗的人,這位置獨一無二。
她隨彭朗回到獨居公寓。他公寓在小巴黎十六區,經典奧斯曼建築,樓牆外裝幾層開放式的小陽台,用黑色的藤狀欄杆圍起來。蘇涵水無心看景,隨彭朗上樓,他家裡一室一廳,寬敞雜亂,菸頭堆在菸灰缸里,房間裡隱約透著菸草味兒。
蘇涵水禁止彭朗抽菸,倒不是怕影響他的身體健康,而是煙氣嗆人,她不愛聞。他們做真正的朋友之後,蘇涵水老也見不著彭朗,他抽菸不礙她的事,也就欣然接受他的習慣。
做朋友這件事,是彭朗先提出來的。
當年那個昏黃的夜晚,蘇涵水裹一層絳紅色的毛毯,坐在他床上梨花帶雨。彭朗迫切需要抽菸,便放一包紙巾在她手邊,自己披住大衣,推門站到露天小陽台上,點燃兩支煙。
雪夜寂然,樓底下偶爾飛過一輛摩托車,彭朗只看清后座女人飄一頭金髮,馬路上壓出長長的雪痕。
他雙手快要凍僵。彭朗其實無法忍受寒冷,他回到屋裡,給蘇涵水遞了幾張紙巾,暖和過來後跟她說:「我們還是做朋友吧。」
蘇涵水不覺得朋友有哪裡特殊,他那麼多朋友,她算哪一個?
她刨根問底:「你是不是有別人了?」
彭朗很坦誠地回覆:「我不能愛你,也不會愛別人。」
蘇涵水並不相信彭朗,哭了一整夜。第二天早上,彭朗給蘇涵水買了回國的機票,把她送到戴高樂機場,地上的積雪和昨夜一樣厚。
她又掉了兩滴淚,一步三回頭,彭朗站在她身後,穿昨天那件大衣,臉上沒什麼表情,沉默寡言的。
回國以後,蘇涵水經常夜不能寐。她在意的並非彭朗不愛她,而是自己失去了一個特殊地位。為了找補失落,蘇涵水見過各種各樣的男人,他們有各自的事情,通常缺乏耐心,聽蘇涵水講了兩句悲慘世界,就匆匆替她抹掉眼淚,叫她開心點兒別哭了。
蘇涵水越發懷念在彭朗面前盡情抒發自我的日子。
她想找個人談心,不知道找誰,最後回到孤兒院敲老院長的辦公室門。
他請蘇涵水喝了一杯熱巧克力,她從頭到尾傾訴心事,老院長聽完以後,撫摸啤酒肚說:「我認識一位導演,做獨角話劇。他說每當站在台上,底下一片漆黑,燈光打在他頭頂,舞台上很寬闊,所有觀眾只能看向他,這種感覺很好。你想不想試試話劇?」
蘇涵水聯繫上那位導演,投身於獨角話劇事業。她一半精神得到寄託,另一半精神懸浮空中,是情感需要。
她需要一個男人,想要成為他的獨一無二,可是她沒找到不偷腥的男人,於是又記起彭朗多年前說過的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