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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45:28 作者: Dome
----是揭發我罪行的故事嗎?
----不,是非常古老的故事。但我總覺得這故事不完整,沒有講完。
----你更喜歡他講的故事,是嗎?
----不,這我說不清楚。
----他為什麼也要給你講故事?
----我不知道。但這讓我想起了摩爾人給我講過的東方故事。其中有的故事說,兩個死敵為置對方於死地,就輪流給國王講故事,看誰最終能打動他。多奇怪呀,故事竟然有這樣的力量,能夠作為武器互相投擲。
----可比起害人性命的故事,我更願意聽到救人性命的故事。
----據說,這些故事的起源正是如此:那位講故事的人不停製造懸念,用無數個夜晚拖延結局,這是為了拯救同胞,也是為了拯救自己,因為自己的性命在聽故事的人手中。主人總是會問:然後呢;奴隸總是會說:故事還沒有講完。
----多奇怪呀,往往是奴隸給主人講故事,臣僕給國王講故事,死囚給法官講故事。雙方地位越是懸殊,故事就越是揪心。
----因為他心裡清楚,那是他唯一的希望。對他來說,在頭被砍下,肢體四散之前,沒有什麼比故事更重要了;人們不會殺死沒講完故事的人。
----那麼,在這些故事中,他會有無窮無盡的時間,故事就可以永遠講下去了。
----是的,事實上,沒人知道這些故事究竟有多少個。我在托萊多養病時,本想把這些故事謄寫下來,但最終沒敢動筆。我隱隱覺得,這些東方故事作為一個整體,可能是聖經的反面。因為聖經願意說服我們,它講述的事情確實發生過;而前者始終標榜自己是故事,卻好似在建造對故事的信仰。人若是任由自己淹沒其中,遲早會不知真實為何物。也許正是害怕這一點,我才再次離開家鄉,四處尋覓戰場,避開手上沾墨水的人。
----可是,我卻找到了你。揚說,因為我一開始就覺得,整個大廳的人中,只有你會坐下來,聽我的故事。
----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整件事,我不會跟著你走。堂&mdot;迪亞戈說。
他走到爐邊,緊挨著揚坐下。
----如果我們有無窮無盡的時間,揚說,我想聽你講你的故事。我看得出來,你也有數不盡的故事,甚至比我的還要多。
----而你說過,要把你的故事講完。
----我說過。
----雨果還沒有完成科隆的畫,公主的夢還沒有做完,心也還沒有著落。
----是的。
----你還願意繼續講給我聽嗎?
這個問題,對方無須回答,另一方也無須再問。皇帝,士兵,畫家,小丑,女公爵,修道院長,千夢聖母,獵狗們,雄鹿們,聖人們,聖女們,失去心的人,心臟破碎的人,他們都在唇邊耐心等待著。在天亮之前,你,這位生命岌岌可危的人,你唯一有權做的事情就是把他們講出來;而你,這位偶然與他結識、註定天亮離去的人,你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傾聽他。
第8章 一萬一千夜
1344年是個殘酷的年份。這一年最奇特的事,或許就是在一個被拋棄的城裡,一個少年人要安放一顆心。他捧著這顆心,痛哭流涕,在城中徒勞地來來回回,眼看著心在他手中漸漸衰敗,他卻找不到一個葬心之地。少年人自己的心便也碎成了兩半。接下來幾年的故事更加殘酷,講述它的人都能從舌頭上感到綿延不絕的苦味:黑死病到來了。她席捲了每個王國的每個角落,不容抗拒地牽著每個人的手跳起死亡之舞,帶走了農民、騎士、小偷、妓女、乞丐、麵包師、神學家、貝居安女,連同阿維尼翁的教皇,連同他們的記憶,連同人們對他們的記憶,連同人們對荒漠的記憶。教皇的繼任匆匆忙忙地簽發了許多大赦令,就如過去簽發絕罰令,希望如此就能減免大家的罪惡,包括自己的罪惡;或許這位好人仍然不太明白,誰才是靈魂的真正主宰。
返回科隆時,教士們會驚訝地發現,居民崇拜著奇怪的聖物:一顆封存在水晶里的心。他們驚訝地打聽這是怎麼回事,人們便說,黑死病橫行時,有人曾向這顆心祈禱,就成了全家唯獨免於一死的人,這事就傳開了。傳說它的主人是一位佛蘭德修士,他來到禁令中的科隆替人做聖事,不幸被奸人所害。有個女孩說他的心碎成了兩半,因為它承受過莫大的痛苦。信不信由您,收拾遺體時,大家發現她所言不假,就請人把它封存起來。教士們又說:我們想詢問那位少女。----哎呀,她早就死了,她在醫院照顧黑死病人,他們都成了頭一批死者;上帝保佑她的靈魂。教士們聳聳肩:哎,算了,在大敕令與瘟疫橫行的年頭,最緊要的是可以觸摸的希望,何況科隆又憑空多了一件聖物,能夠吸引香客,何樂不為呢。等一等,教士們忽然想起了什麼,得給聖物起個名字,一顆承受了莫大痛苦的心呀,一顆驅散瘟疫的心呀,這些名字都太拗口了。----有人聽過那女孩念叨一個詞,什麼一顆無處安放的心,沒人懂得這是什麼意思。----這個名字雖然奇怪,倒也朗朗上口,那麼,就叫它無處安放的心吧。他們命工匠打造一個鑲金的聖髑匣,把心臟供奉其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