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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30:59 作者: 墜珠葡萄
    路燈把兩人行走的倒影,一下拉長,一下縮短。

    走到一盞路燈的正下方,沈歲進看見影子又縮成了一個圓圈,自己的雙腳套在黑影里,扭頭對單星回說:「我想起來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想起了什麼?」單星回頓在原地。

    「我媽和我說過的一句話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?」

    「她愛叫我進進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進進?」有點肉麻啊。

    「她說進進,其實你原來不叫這個名字。」沈歲進百無聊賴地踢了一腳路邊的小石子。

    「那叫什麼?」總不會叫退退吧?

    「叫甜甜。」

    沈甜甜?有點土的樣子,全家都是高級知識分子,咋取個名字還能這麼隨意,也太接地氣了吧?

    「她說是我爸給我取的。我一生下來,我爸就甜甜、甜甜的叫,生怕我媽不知道他過得苦。我爸確實也苦,我媽在學術圈裡的地位可比我爸高多了,我媽最多的時候,帶了三四個博士生,忙的一個月里根本沒功夫回家一趟,我爸又是個感情泛濫的人,別提多感性化了,小時候我隨便給他畫個全家福肖像畫,他都能哭上半天。我媽是情感黑洞,我爸又是個情緒化的多情種子,一腔熱情無處吐露,畢竟我媽根本也不想管他,他就委屈,也很愛哭,給我感覺不是喝著酒哭,就是抽著煙哭,總之他的眼淚也太不值錢了。」

    這還是沈歲進第一次那麼深入的談起自己的父母。

    單星回說:「看不出來啊……沈叔叔也不像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人啊?」

    沈歲進神情淡漠的說:「那是我媽沒死之前,我媽死了,他反倒不哭了。」

    很久沒看過父親流淚了,就連之前母親的周年忌日,沈歲進都沒見沈海森掉過一滴淚,唯有三兩聲的嘆息,讓沈歲進覺得,父親還在痛心著母親的離去。

    「去年過年吧,我爸一邊抱著我,一邊哭,對我說:『甜甜,你媽什麼時候才能到夢裡看我兩眼?咱們孤兒寡父,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』。」

    沈歲進越大,倒是越好奇,明明這好像只是一場單箭頭的戀愛,純粹是她爸的單相思,可既然這樣,為什麼他們當初還要結婚呢?

    向女士不是很有原則的一個人嗎?明明可以拒絕,也用不著非得和她爸結婚,她一個人,單身,也可以把自己活得很精彩。

    以前她不懂,小時候的她好傻啊,覺得爸爸那麼愛著媽媽,自己能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好幸福。身邊的同學,父母離過婚的,都快超過半數了。

    現在不是了,越長越大,才發現,本以為父母和睦的婚姻里,原來大多數時候都是父親一個人的固執與堅守。向女士那些在實驗室不回家的歲月,是爸爸一直陪伴著自己長大。套現在的話來說,向女士是家裡的甩手掌柜,幾乎沒管過孩子的吃喝拉撒,而沈先生則成了婚姻里的男保姆。

    沈歲進不愛喝奶是有原因的,直到前不久,沈歲進才從大姑姑口中知道,原來自己生下來,沒喝過媽媽一口奶。沈女士是個科研狂魔,國外沒有坐月子之說,順產完,護士就給產婦喝冷水送冰激凌甜點。亞洲體質的沈女士入鄉隨俗,居然生完她的第三天,就悶頭鑽回實驗室里去了。

    那麼沈歲進就好奇了,媽媽不給自己餵奶,自己是怎麼長大的呢?

    沈海萍理所當然的說:「你爸唄!我都不敢相信,他那麼個不著調的人,一晚上能那麼勤快的起夜四五次給你餵奶、換尿布,請了保姆他還不要,非得自己上手才放心!有一回吧,你發燒出了好多疹子,你爸打你媽實驗室電話沒人接,急瘋了,他居然還叫了救護車,到醫院裡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都笑了,那是幼兒急疹,疹子出了,這病就是快好了。」

    可這些事情沈歲進都不記得了,好像大多數人,對三歲以前的記憶,也是沒有的吧。

    人越長大,世界觀越是在不斷重塑。

    原以為的幸福,其實背後有很多大人之間奇奇怪怪的事情,這些事情,只有長大後才能看懂。

    單星回說:「沒想到你爸,愛好還挺特殊。」

    「嗯?」

    單星回胸有成竹的說:「這事我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「哈?」

    「總有些人,一出生,什麼都有了。」單星回深深的看了一眼沈歲進,說:「既然什麼都不缺,那就只能追求金錢買不到的東西,譬如時間、譬如——感情。人嘛,沒了需求,總會創造需求,有了追求,這人活著才有勁啊!」

    沈歲進睜大了眼:「你的意思是——我爸對我媽這麼上頭,是因為得不到?那我爸現在整個人變得像塊木頭,不愛哭,也不愛笑,是因為沒了追求?」

    單星回說:「我媽說了,之前你爸和蚯蚓的事,傳的沸沸揚揚,她覺得八成是假的。你媽沒了,你爸,母狗都不摸的一個人,哪能和蚯蚓攪和到一起去。」

    沈歲進好笑的說:「說的我爸剃頭出家了一樣。」

    單星回貧嘴道:「你呀,別在這費勁計較你爸還愛不愛你媽了。人總得學會成熟。愛的時候,肯定是愛的死去活來的,但你也不能保證,一個人,一生只愛一個人啊?我們老家,單身寡婦倒是常有,單身的鰥夫可是絕種。我都替那些寡婦叫屈,憑什麼呀,現代社會男女平等,男女喪偶,都有同等的再婚權,憑什麼唾沫星子專朝著女人身上噴?像你媽這樣,半道撇下你爸撒手去的,你爸還有好幾十年要過,總不能真那麼高尚的要求他,接下去的半大輩子,都活在喪妻的陰影里走不出去吧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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