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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30:59 作者: 墜珠葡萄
    後半句,就純屬他開始瞎扯淡了。

    其實那張照片模糊到連個人影,不仔細觀察都瞧不出來,更別提看清照片上的人具體長什麼樣了。

    但據沈老太太說,那是她還在偽滿洲國當格格時候,身邊伺候她的一個太監。

    那人是大清朝最後一批的太監,父母早年病亡,和妹妹一起寄養在叔叔嬸嬸家。

    叔叔嬸嬸自家都還有幾個孩子要養活,自然,那動盪的年歲,是顧不上他們兄妹的。

    飢一頓飽一頓,嬸嬸對他們兄妹兩個,日日不是打就是罵,終日也沒給過一個好臉色。

    妹妹在那個家,長期營養不良,犯了瘧疾,命懸一線,那人沒了辦法,才托人賣身進宮去做太監,換些銀子,求嬸嬸給妹妹尋個郎中治病。

    可剛進宮淨了身沒幾天,皇帝都被趕出了紫禁城,外國人打進北京城,小太監跟著宮女和老太監們夾帶私逃了出來。慌忙回到叔叔嬸嬸家,從皇宮裡偷了不少的金銀珠寶,想著雖然丟了命根子,但好歹換來這些財物,能供一大家子撐上一陣。

    那年歲,人人都活在絕望之中,國破何以家為,他離開家不過才短短几日,叔叔嬸嬸早已帶著全家出逃,街坊鄰居也幾乎撤退光了,整個巷子,剩的人寥寥無幾,都是老弱病殘,跑不了、也不想跑。

    有人告訴他,這年頭,逃命都來不及,誰還有心思去請郎中,郎中也要顧著自己逃命去啊!妹妹前天晚上就已經不治而亡,叔叔嬸嬸唯一厚道的地方,就是買了張草蓆,裹了妹妹的屍身,丟到亦莊的荒郊野外餵烏鴉去了。

    小太監傷心絕望之餘,實在無處可去,就回到了皇宮。

    誤打誤撞,博了個忠心護主的名號,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太監,不過才六七歲的光景,一下就被提拔到手握實權的異姓王爺身邊做差事。

    據說老太太認識小太監的時候,已經是小太監跟著王爺一家的第二十個年頭,那一年他們舉家遷去了長春。

    老太太出生在雪國春暖花開的季節,小太監也已經長成了善弄權柄的大太監,是眾多為她接生者之一。

    二十六歲的他,形如枯木,卻因新生命的誕生,這二十年來,第一次激動得熱淚盈目。

    在腐朽的歲月里,純真不知世事的孩童,為灰色的他,帶去生命里唯一的慰藉。

    甚至為了祝禱這個新生命,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常生海——意思是長生海,希望她的壽澤與福澤,像那長生天的海一樣,綿遠無盡。

    她讓他想起了多年前流離失散的妹妹,手足早夭的心痛,讓他更加珍惜這樣一個新生命,甚至為此,後來的他,付出了吃槍子兒的代價。

    這些事,都是沈老太太,垂垂躺在搖椅上,緩緩絮絮地與單星回說來的。

    在單星回的眼中,這樣一個和善慈祥的老人,悠久寧靜得像一本閱不完、讀不盡的史書,是與沈歲進口中霸道蠻橫的倔老太,完全對不上號的。

    他見過老太太悲傷亘古的眼淚,那眼淚為她有始無終的少女萌動而流,也為早已湮沒在歷史長河的不羈骸骨而流。

    都說老太太是後來在七幾年的時候,因為慘無人道的虐行而被逼瘋的。

    只有單星回偷偷知道老太太的秘密,早在1944年,逃出那個戰火硝煙瀰漫的滿洲國,伴隨著一聲槍聲巨響,身後濺起的滾燙血花,老太太的靈魂,早已缺失了一角。

    ******

    新學期的腳步來得格外疾快,蟬鳴漸漸褪去燥意,暑假也已經結束了一月之餘。

    這天放學,沈歲進剛進門,意外的看見了自己那位高傲不可一世的貴族奶奶,正負著手,在院子裡低頭賞蘭。

    沈老太太正賞心悅目的對著梅姨道:「我小時候,見過一種蘭花,那蘭花的花瓣,包漿一樣的綠,綠的發沁,是日本人養在我們院子裡的,原來的母株是咱們中國晚唐時期遠渡過去的,一代一代的雜育,竟得到了這樣難得的品種。學名不記得叫什麼了,我和院子裡頭的嬤嬤,就乾脆叫它翡翠蘭,襯了那蘭花的本性,綠的通透,綠的斐然。」

    梅姨立在沈老太太身邊,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,頷首應和道:「能入老夫人眼的,想必不是什麼俗物。」

    沈老太太很以為然的點點頭,道:「回頭我讓海萍在這院子再搬些蘭花來,天快冷了,再找個瓦匠,砌個溫房,氣溫下來,就把蘭花都搬到溫房裡將養著。那姑娘名字帶蘭,人品也和君子一樣,聽說愛蘭如命,我想著才見她第一面,不好太唐突了,左右她和海森的婚事也定下來了,這院子是要拾掇拾掇。」

    沈歲進的心,往下沉了沉。

    父親的婚事有著落了?她怎麼沒聽說。

    梅姨的眼稍,瞥到了剛進門的沈歲進,給老太太使了使眼色。

    沈老太太看見孫女,倒沒有之前那麼多的不痛快。

    這孩子脾氣倔,多半是隨了她那個冷冰冰的媽一樣,是塊不通情理的榆木疙瘩。

    「放學了?」沈老太太鮮有悅色的與她說話。

    沈歲進直截了當的問道:「我爸是找著合適的再婚對象了?」

    沈老太太也沒打算瞞她,便打開天窗說亮話:「別沒大沒小,人家正經頭婚,給你做小媽,你不虧。和你爸接觸有兩個月了,西直門那塊大校的獨女,在出版局上班,今年二十九,是個老姑娘了。不過你姑姑把人家摸查得一清二楚,是個直性子的軟脾氣,不會和你不好相處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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