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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30:59 作者: 墜珠葡萄
    老太太啐她:「扯我什麼臊,我是嫌姑爺沒時間陪你,你心裡頭冷落。這北京城不如咱們鄉下,左鄰右舍,三姑六婆,有事兒還能相互叨叨……你在這兒,孩子上學,姑爺上班,媽怕你一個人閒著心裡難受。」

    段汁桃被戳中心事,淚險些被說了出來,強笑兩聲,道:「我和這院裡的鄰居們處得好,媽,你剛來,等過兩天,和鄰居們串門子串熟了,就知道這家屬院裡的大姐、嬸子們,素質高人品好。再說,我現在報了會計班,平時周二到周六都有課,不愁沒有我忙的時候。」

    老太太心疼的說:「媽這回上北京也帶了錢,你兩個嫂子你也瞧見了,知道我來這看病,沒一個敢吭聲,生怕我強要她們似的。我要是心裡頭不放明白些,指著她們給我墊老底,我就是傻人傻到家了!媽這還有三千的私房錢,這事兒你爸不知道,加上出門前,你爸給我的兩千,我想好了,湊起來五千,這錢就給你,你不是說要學門技術,這錢就當媽支持你,給你墊的學費。」

    這一段話,戳的段汁桃眼裡的淚,一下翻嗆了出來。

    從小到大,她什麼時候被父母這樣無私無所顧忌地愛過?原來被父母好好愛著是一種這樣的滋味兒……哥哥們享受父母的愛,是有恃無恐的。而自己,鮮少得到這樣不計較的愛,一時得到,心底第一反應,竟是惶恐極了。

    一邊喜極,覺得愛快在心裡滿出來了;一邊又害怕極了,怕過了今天,這樣的愛轉瞬即逝,母親又變成了那個,會暗中把自己標榜成籌碼的市儈女人。

    沒錯,就是籌碼!兩個哥哥混得不好,讓父母在親戚朋友面前抬不起頭,自己這個嫁出去的女兒,成為了他們唯一拿得出手的炫耀品。他們對哥哥們再好、再付出都是應該,而到了自己這,就倒了個個兒——他們到女兒面前只管享受,女兒付出再多、再孝敬都是應該。

    想起來自己曾經是父母手裡的廉價籌碼。段汁桃在心裡罵自己:你就這點出息!別人對你稍微好一點,給個巴掌再往你嘴裡抹點蜜,你就掏心掏肺,這臭毛病,什麼時候能改改?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!

    段汁桃轉過身抹了抹眼角的淚,還沒撇乾淨淚水,就聽母親繼續喃喃道:「你們兄妹三個,你最小,都說你在家裡受寵,但你爹眼裡還是只有兩個兒子。他這人,認死理兒,覺得只有男丁能頂事,女孩再孝順,那也是別人家的人,他替別人家養的種兒,孝順他是應該。可如今,媽想明白了,什麼孝順不孝順,什麼應該不應該,三個孩子跟著他姓段,哪個也不跟我姓曹啊?我又何必跟他一樣死腦筋?況且星回他爺爺奶奶年紀高,身體向來不好,我心疼孩子早早沒了爺爺奶奶的寵愛,本來就多偏疼他些,我從牙縫裡省下的錢,給星回使,我這心裡也好受。」

    老太太說得義憤填膺,覺得自己真心待兒子兒媳,卻遭遇不公,他們和餵不熟的白眼狼又有什麼區別?

    這世上,沒有誰對誰好是必須的,這麼多年,她能在那個家源源不斷的釋放自己的勤勞與無私,就也能隨時收回自己的縱容和寵愛。

    人心不足的黑窟窿,忘恩負義的促狹鬼,往後也別想她在那個家能給什麼好臉!

    老太太越想越恨,恨到極處,又為自己無限悲愁起來。

    那個家,住著年輕不懂事的媳婦們,鳩占鵲巢,啃她的肉,飲她的血汗,連一絲肉糜都不放過;可閨女這,畢竟是女婿掙錢養家,女兒的腰板始終挺不直。她一個丈母娘,在這日久天長的,也不是事兒,可憐自己,一把年紀竟落得無以為家了。

    女人,一輩子庸庸碌碌,生的孩子,是自己的,卻也不是自己的。兒子大了,是兒媳婦的。女兒大了,是女婿家的。自己打年輕時,辛苦一輩子掙下來的家,成了兒子兒媳婦的享樂窩;而到女兒女婿家呢,自己又成了外客。

    女人啊,往前幾十年,還低賤的不配擁有姓名。

    老太太想起自己早已作古的母親,纏著小腳,名喚翠蓮,可墓碑上,荒涼刻著的,只有:曹秦氏。

    兄弟姐妹們,這幾年,相繼走得只剩下自己。

    如今這世上,除了自己,誰也不會再記得母親的名字了。

    女人啊,真是到老,終其一生,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。

    *****

    晚霞褪去最後一抹潮紅,天就只剩下藍紫的暗。

    段汁桃坐在沙發前,一面給母親纏毛線,一面看著電視裡的肥皂劇。

    新電扇吹得毛線在風裡抖動,一根根毛絨長線,像琴弦一樣被撩起漣漪。

    「這會就準備打毛衣啊?」吾翠芝吃了晚飯慣來喜歡上單家的院子溜達,頭幾天段汁桃的娘家媽來,聽說來北京是為了瞧病,便不大好意思在人家家務纏事兒的時候上門討嫌。

    昨天中午,看著她們娘倆興高采烈的挎著手從醫院回來,就知道段家老太太這病,多半也只是小毛病。

    這不,到底閒不住,又上單家這點卯來了。

    段汁桃和她要好,便也不見外,起身招呼的意思都沒有,手裡依舊來回纏著毛線,直呼:「翠芝大姐,沙發上挑個空地兒你隨意坐,瞧我和我媽收拾毛線把家裡亂的。我媽打毛衣手藝比我好,趁著她在的時候,翻一翻星回去年短了的毛衣,把袖子接長些。」

    吾翠芝也不客氣,屁股往沙發上一挪,挑了個能吹著風扇的角度坐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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