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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30:59 作者: 墜珠葡萄
    她這苦命的女兒,十頭牛拉不回來,好好的富貴路她不走,剎車掉頭竟一路要往那窮窟窿里鑽!

    段母捶胸,天爺啊,咱不掙命,好歹掙口氣。

    老單家窮得叮噹響,一家子窮親戚不說,最主要那地兒不養人,孩子死了一個又一個,老單兩口子老來子獨養活了一雙兒女,爹媽六十,老大單琮容才十五,小的更別提了,八歲,在家能幫襯啥?

    就前天她在老李媳婦家裡嗑瓜子,還嘲笑誰家傻閨女嫁過去,那真是一個人把老的小的一下子伺候全了。

    老單這兩口子,有本事生,別活不到歲數沒那本事養吶。

    作孽的桃妮兒,這討債鬼,看上誰不好。

    段母兩眼一黑,沒法活了,單家那日子,是個女人,誰都過不下去。

    第4章

    大貨車好不容易在縣城裡停穩了腳,車上的男人女人孩子和牲口們,便下餃子似的下了車,他們其中一大半,要去縣裡的火車站坐火車去省城。

    有的是去省城倒火車,有的則和段汁桃一樣從縣城出發,坐火車去省城的汽車站倒長途汽車。

    段汁桃算過了,兒子長得高,早三四年前坐火車就得買全票,省城去北京的兩張火車票一共是四百五,公家單位車票錢一分不能少。

    汽車票一張二百二,臥鋪,一路睡到北京,兩張能喊賣票的抹了零,省下四十剛好兒子買牛仔褲的錢從這裡頭掐出來。

    段汁桃留了個心眼,讓汽車站的人照樣給她掐兩張票四百四的發·票,因為單琮容信上說能拿去學校報銷。

    這二年,公婆走了。

    他們年紀比尋常的公婆大,自段汁桃嫁進來三病五災時有,每年看病是一筆不小的數目。小姑子三年前也許好了人家,大學畢業就和同班同學找好了對象,小夫妻兩人都在縣城裡有正式工作。

    真正手頭攢下錢的也就是這兩年,雖然手頭寬鬆了些,但是精打細算的習慣段汁桃一時半會改不了,有時候半夜睡不著還會不放心點燈去翻一翻存摺,望著那一串串激增的存款數有時候竟不知該拿這筆巨款做什麼好。

    聽兒子他姑父說,丈夫單琮容,去年發表了幾篇了不得的文章,實驗的數據很快要拿到國際上應用。

    自打那以後,每個月單琮容從家裡匯款的日子,就是段汁桃心驚肉跳心神不寧的時刻。

    第一次看見那串匯款數字,段汁桃跟銀行櫃檯人員反覆確認了好幾遍,出了銀行還頭腦發懵,回到家裡更是如坐針氈,一本存摺合合開開,一會藏到床墊子最底層,一會又不放心,又翻出來拿去放在衣櫃裡自己多年不穿的舊大衣口袋裡。

    第一個月是小四位數,第二個月更離譜,聽說是結了一筆稿費,比上個月的數目尾巴還要多添一個零。

    段汁桃心如擂鼓,出了銀行,轉頭就去自行車市場闊氣地買了一輛新自行車,兩腿呼哧呼哧地蹬回了娘家。

    一路哼著小曲兒,手剎剛一拉,單腳踩落在地,就看見了門口的大嫂二嫂,正為著兩家的孩子明天誰該去當花童,掙二十塊的花童紅包吵得不可開交。

    段汁桃發懵的熱頭腦,見了這一幕總算清醒了一些。

    門口的大嫂二嫂見是她來了,剛剛還劍拔弩張的二人竟霎時偃旗息鼓,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,大抵覺得她又是上這打秋風來了,便只是敷衍地招呼她進來坐,轉身就藉口農忙去了。

    段汁桃在心底輕嘆了口氣,前幾年家裡老人病了,確實是有伸不開手的時候,但她從不輕易開那個口。

    只要低下頭一回,往後就算頭抬得再高,那也是低人一等,這個道理段汁桃很早就懂。

    只有一回,那還是媽瞧見她回娘家穿的還是三四年前的毛衣,那時候早就不時興洋紅色的墊肩款了。

    她灰頭土臉整日埋在家裡煎湯熬藥地侍奉公婆,哪還有心情去趕時髦,只有自己的親媽心疼自己,轉身就去衣箱裡拿了新納的鞋墊,用剪子剪開,裡頭是她平時攢下的二百塊私房錢。

    孩子雖小,但也會學嘴,大哥家的兒子事後依葫蘆畫瓢地去拆親爹的鞋底,著實挨了好大一頓揍,拿那臭烘烘拆了一半的臭鞋墊撒起火來,直塞到孩子的嘴裡喊他吞下去。

    孩子委屈的含著鞋墊一角,抽抽搭搭地哭說:「奶奶拆鞋墊,裡面有好多錢,小姑拿了錢肯定買糖和餅乾去了。」

    孩子媽一聽那還了得,你們老段家干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勾當,還開發我兒子當出氣筒?!頓時就把老段家的屋頂都掀破天了。

    也就是那一回,段汁桃回娘家,再也抬不起頭了。

    二位嫂嫂刀削的目光在她看來,總是有意無意透著送客的寒光。

    段汁桃跨下新買的自行車。

    孩子們見了姑姑卻很高興,一張張小臉迫不及待地湊到段汁桃的跟前,圍著她的新自行車轉,還指著手把上掛著的五斤紙包桃酥盒問:「小姑,又給我們帶什麼好吃的了?」

    她笑著把桃酥摘下遞給孩子裡的老大,喊他給每個人勻一勻,柔聲問:「奶奶在家嗎?」

    「奶奶和爺爺出門喝喜酒去了。」

    也好,段汁桃心想,這樣的喜悅藏在心底就好。

    這世上真正為自己祝福的,恐怕只有自己的公婆,只有姓單的才盼著姓單的好。

    就連自己的親媽,當初抹著淚遞給自己二百塊私房錢,嘴裡說的都是:「你兩個哥哥也都不容易,這錢原是我攢著打算給他們支使的。你兩個嫂子一個比一個厲害,男人在外,兜里沒個五十一百總有一天要出洋相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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