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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13:58 作者: 青山埋白骨
    朗頌在黑暗中睜開眼睛,直到天亮都沒睡著,當然也知道孫諺識同樣一夜沒有合眼。

    翻身起床時,朗頌聽到上面的人翻了個身,下床後他往上鋪看了一眼,只看見一個單薄的背影,和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截小腿。

    他伸了個懶腰,又輕輕地打了個哈欠,裝出一副剛睡醒的模樣,而後輕輕地扯過被子把那截小腿給蓋上了。

    此後幾天,從表面上來看孫諺識毫無異樣,如果炳叔來瞧上一眼大概會覺得豈止沒有異樣,和往日相比簡直是洗心革面變成了正常人。

    可朗頌看的出來平靜下掩藏的暗涌,孫諺識只是把一些情緒都緊繃在虛假笑容背後,他不停地找事干,用忙碌來分散注意力,掩飾情緒。

    家裡的角角落落都讓孫諺識打掃得一塵不染,貨架擺得整整齊齊,廚房灶台光可鑑人,三個人床上的床品都被換下來清洗了一遍,連黃豆都差點被洗掉一層皮。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無事可干時,孫諺識就徹夜難眠,每到凌晨才能勉強睡上一會兒。

    令朗頌感到慶幸的是孫諺識沒有渴求酒精的慰藉,比起酗酒,顯然打掃衛生這樣的發泄方式要積極得多。

    可是孫諺識不眠又不休,朗頌擔心他身體遲早撐不住,所以就開始了定時定點的日常投喂,甲魚湯、海參粥、乳鴿湯……每天每頓不重樣。他怕孫諺識起疑,便撒了個謊說飯店最近在更換新菜品,找人試味。

    孫諺識完全沒發覺異常,每天吃的津津有味。其實他並非像朗頌想像的那麼消沉,只是對情緒的消化並沒有那麼快,否則這世界上又怎麼會有那麼多人需要心理醫生來治療。因為失眠,對酒的心癮又有點捲土重來的意思,所以他才會不斷找些事情給自己做,分散注意力。

    效果挺不錯的,白天他陪朗月玩、學習,然後打掃衛生,讓自己的身體疲憊到極致,幾天過去,所有令心潮跌宕起伏的恨、怒、怨也如退潮一般,緩慢地歸於平靜。

    今早他在店門口陪朗月玩滑板車,遠遠看到一個行動不便的人操縱著一輛電動輪椅緩緩走進巷子,他便叫了朗月一句,提醒她給行人讓路。

    朗月乖乖地把滑板車滑到牆根,準備等那人過去再繼續玩,然而那輛電動輪椅緩緩駛來,停在店門口就不動了。

    孫諺識正在扒拉黃豆的狗頭,他疑惑地抬頭看去,上揚的嘴角立時僵住,難以置信地動了動嘴唇,良久才啞聲叫道:「阿姨。」

    輪椅上坐著的正是卓歷的媽媽秦玉平,如果不是因為對方嘴角下面那顆標誌性的痣,他簡直不敢相信坐在輪椅上這個瘦弱蒼老、頭髮已經半白的女人是卓歷的媽媽。這才秋天,她已經穿上了厚厚的羽絨服,裡面露出病號服的一截衣領。

    算起來他最後一次見秦玉平也就兩年多前,那時候的秦玉平雖然清瘦,但絕說不上老,仍能看得出年輕時靚麗的模樣。

    只不過短短兩年沒見,怎麼就老成這樣了?是因為生病嗎?可是眉心那無法舒展的溝壑也是因為病痛嗎?寂若死灰的黯淡雙眸也是因為病痛嗎?

    孫諺識不禁想起了他爸,同樣也是過早的顯露了老態,或許最重要的原因不是病痛,而是兒子使他們心力交瘁吧。

    秦玉平嘴角掛著笑容,溫和地看著孫諺識:「都認不出來了吧?」

    孫諺識客氣地笑笑,他不知道秦玉平此行有什麼目的,但一個病人又能有什麼威脅,於是他道:「不會,推您進屋坐吧,我給您倒杯水。」

    秦玉平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擺了擺:「不用麻煩了,我說幾句話就走。」

    孫諺識也不勉強,把輪椅往邊上推了推,他攬著朗月坐到了旁邊。

    秦玉平慈愛地看著朗月,從口袋裡摸了一個橘子遞給朗月,口中問道:「這小姑娘真漂亮,是你收養的嗎?」

    孫諺識愣了片刻才回答:「算是吧。」

    秦玉平輕輕地嘆了口氣,目光流連在朗月身上,喃喃細語道:「挺好的,這樣也挺好的。」

    隨後秦玉平又問了一些瑣事,例如身體怎麼樣,店裡生意好不好之類的,孫諺識一一回答。

    閒聊了一會兒之後,秦玉平才幽幽地嘆了口氣進入正題。

    「卓歷前幾天來找過你吧?」

    孫諺識不禁挺起了背,誠實地回答了這個問題。

    正當他以為對方會讓他以後不要再跟卓歷見面時,秦玉平突然說道:「你們應該覺得我們做父母的很不可理喻吧?」

    「你們」指的當然是孫諺識和卓歷,「我們」指的自然是雙方父母。

    其實雙方父母從頭到尾都沒見過面,孫諺識不清楚秦玉平是否從卓歷口中聽到過些什麼,但轉念一想,即使卓歷什麼都沒說過,從他那幾年都沒回家過年秦玉平也能猜得出來他父母的態度。

    這個問題孫諺識沒法回答,很多時刻他確實這樣認為,但是比起秦玉平用生命來威脅兒子,他的父母就顯得並非那麼不可理喻。

    秦玉平並沒有期望得到回答,她抬起頭,渾濁的眼睛看著上方的一小片天,似是自言自語地道:「可是在我們父母眼裡,你們又何嘗不是執迷不悟啊……」

    孫諺識輕輕揉捏著朗月柔軟的手指,沉默不語地等著秦玉平的後話。

    秦玉平收回視線,徐徐道:「我們都堅持自己是對的,都想說服對方,最後弄得兩敗俱傷,有一方妥協了才算分出個勝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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