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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9 00:13:58 作者: 青山埋白骨
鄭燁看到朗頌,也不搞虛與委蛇那一套,開門見山地問道:「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?」
入秋以後,門帘就拆了。朗頌走到門口倚著門框,往斜對面張老太家門口看了一眼,偏頭問道:「張循是怎麼回事?為什麼雷斌說是、是……」剩下的話他說不出口。
鄭燁會意,他他沒料到朗頌想問的是張循的事,愣愣地頓了頓,忍不住啐了一口,「這條巷子裡的很多人都能算是兇手,甚至於張循自己也是兇手,唯獨孫諺識不是!」
朗頌站得筆直,神情凝重。
鄭燁思忖許久到底該開不開這個口,但轉念一想,如果朗頌真的想知道的話多的是地方可以問,與其讓他從別人口中聽來一些是非顛倒的話,不如自己告訴朗頌。他重重地吐了口氣,將塵封的往事揭開。
事情其實很簡單,一點都不複雜,複雜的是人性。
孫諺識離開戒同所兩年,不再被允許進家門,因此他再沒正大光明回過藍楹巷。
某天,他在A省突然接到一個陌生來電,竹馬好友張循在電話那頭驚恐萬狀語無倫次地求救。
孫諺識細問之下才得知,平時內向沉悶的張循早有了穩定相處的男朋友,他在旁觀了孫諺識的遭遇後,下決心要和男友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城市生活。
然而紙包不住火,張老太發現了這件事。
七十多歲的老太太,沒讀過幾天書,她想不明白,好好的大男人為什麼要喜歡男人,更想不明白乖巧聽話的孫子怎麼好端端地喜歡上了男人。
她聽別人說這是病,理所當然地認為張循是被對門的小孫給染上了。她憋著氣又憋著一股勁,認為孫耀揚教不好兒子是狠不下心來,她狠狠心,一定能讓張循「改邪歸正」。
一個人的知識越貧乏,他所堅信的東西就越是絕對。
張老太性格剛烈,又好面子,瞞著所有人效仿孫耀揚把張循也送進了戒同所。如果不是張循打出了這一通電話,根本不會有人知道這事。
沒人能比孫諺識更了解戒同所的黑暗可怖,既然張循求救,他不能坐視不理。於是馬上找人想辦法把張循弄了出來,又給了一筆錢。
他能做的僅限於此,本以為張循會按照原來的計劃找個陌生的地方好好生活,然而意想不到的是,一個月後他和張循就天人永隔了。
一個雨夜,張循開著車撞向橋墩,當場死亡。
直至接到確認張循身份的電話,張老太才得知她狠心不去看望的孫子,她巴望著快點「治好病」的孫子早就出了戒同所,慘死於車禍。
張老太在得知是孫諺識把張循弄出了戒同所以後,便把張循的死統統算到了孫諺識身上,她固執得認為如果沒有孫諺識,乖巧的孫子不會「染病」,更加不會死。
她大鬧孫家,把孫家砸了個精光,後大病一場,好了以後便有些神志不清,近兩年更嚴重了些。
「孫爸孫媽本就是老實人,被人戳著脊梁骨罵,理屈詞窮地半個字說不出來,只是默默照顧著張老太。」鄭燁呼了口氣掩飾自己的哽咽,「孫媽走了,孫爸搬走,這兩年就是諺識一直在照應著張老太。他心裡有愧,始終覺得如果當年他不插手的話張循就不會死。他多有能力一人,窩窩囊囊待在這小破巷子,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替張循守著張老太。」
回憶起往事,鄭燁握拳強忍還是沒能忍住,把沒能揮到雷斌臉上的拳頭砸到了牆壁上,他怒喝:「我就不明白了,他就是喜歡男人,招誰惹誰了,招誰惹誰了!如果沒那麼多破事,他不會這樣!」吼著吼著他的聲音又低下來,喃喃道,「要是他喜歡女人多好啊……」
「戒同所……」
朗頌臉色慘白地默念這三個字,心如刀割,即便鄭燁用一句話略過了孫諺識在戒同所里度過的那兩個月,他也能想像的出來那是一段如何令人絕望的日子。
一些令他大惑不解的事也有了答案。
他終於明白,丁叔、炳叔之流為什麼對孫諺識是這樣深惡痛絕,甚至連拒絕一根煙都要用擀麵杖去撥開孫諺識的手。
他們並不是單純地無法認同孫諺識的性取向,他們只是全身心地去和一個失去唯一親人的老太太共情,也全身心地去和獨生子走了「歪路」的孫家父母共情,他們把別人的情緒強加在自己身上,然後自以為正義地施加在孫諺識的身上。
他也終於明白了鄭燁為什麼說「張循也是兇手」。因為張循作為百分百能夠理解孫諺識的那個人,在孫諺識被所有人誤解時,選擇了沉默和旁觀,最終導致自己也成了受害者。
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孫諺識說他睡不著,要靠酒精才能入睡,因為他太痛太苦了,需要「麻醉劑」來緩解。
朗頌將十指插進頭髮里,用力抓著自己的頭髮,試圖讓另一種痛感克制住讓他幾乎沒法喘息地心痛,然而只是徒勞。
「小頌,你沒事吧?」
鄭燁連叫了三聲,朗頌才恍恍惚惚地回過神來,他看著視線上方的鄭燁,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倚著牆蹲坐在了地上。
「啊——」朗頌茫然地應了一聲,「沒事,想坐著。」
鄭燁看著朗頌蒼白如紙的臉色,將信將疑地問:「真的沒事?是不是剛才被雷斌傷到哪兒了?」
朗頌不想讓鄭燁看出異樣,強撐著站了起來:「沒事,就是心裡有點難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