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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30:58 作者: 陳之遙
    日子過到四月份,空氣逐漸變得溫暖清甜。白色嬰兒床,絎縫出德雷斯頓圖案的白色小罩被,紗帳,搖椅,小衣櫥,換尿布的桌子,兔子、小獅子、猩猩、老虎、長頸鹿和河馬玩具,漸漸的放滿了整個屋子。我長時間的坐在那間房間裡,看著牆上的圖畫想像,將要生活在這個房間裡的小寶寶會是怎麼個模樣。有的時候,甚至會把著圍欄看空空的小床。偶爾Lyle也會加入進來,跟我做一樣的傻事,默不出聲的看上好一會兒,好像裡面真的睡著個小孩子似的。

    產前檢查仍舊是一個月一次。雖然我覺得自己又笨重又浮腫,但醫生每一次都說我體重增加的有些慢,提醒我注意飲食,還做了額外的幾次超聲波檢查胎兒是不是在正常發育,總算我的Caresse長得挺好的。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被驗出來貧血;不斷漲大的子宮壓迫到我身體裡某條神經或是某根血管,做有些姿勢的時候會突然心跳很快,甚至覺得心悸;激素的變化還讓血管變得異常脆弱。

    四月的一個晚上,我換好衣服準備跟Lyle去一個酒會,突然覺得鼻子裡有東西,抽了條紙巾擦了一下,大滴大滴的血從鼻子裡湧出來,沾到衣服上,落在更衣室的地板上,怎麼也止不住。他抱我到床上,叫Damala拿來濕毛巾敷,又打電話叫了醫生。因為剛剛驗過血,醫生到了之後,看過最近的一張驗血單說沒有大礙,只是傷到毛細血管所以出鼻血而已。我換了睡衣,鼻孔里塞了一團棉花躺在床上,他坐在床邊陪我,但身上仍舊穿著出門的衣服。

    「我沒事了,你自己去吧。」我跟他客氣。

    「乖一點,早點睡覺,不用等我。」他親了親我的臉頰,回答。我沒想到,他真的會走了。

    半夜裡,我被嘴裡腥鹹的味道弄醒。鼻血又在不斷的湧出來,白色枕套上已經殷紅的一灘,我趕緊揚起臉,血流到喉嚨里,咕咚咕咚的咽都來不及。Lyle還沒回來,我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,伸手到床頭柜上抓過一大把紙巾捂住鼻子,加了件衣服,出去叫醒Damala,瓮聲瓮氣地對她說:「對不起,吵醒你睡覺,麻煩叫輛車子陪我去醫院好嗎?」

    其實急症室的醫生也做不了什麼,孕婦不能用大劑量的維生素K止血,確定鼻竇沒有異常之後,給了我一個冰袋綁在腦門兒上。快三點的時候,Lyle也來了。我不想跟他講話,他問我怎麼了,我說很累了,而且頭暈。四點鐘我們離開醫院的時候,他的車子泊在醫院門口的路邊,司機窩在駕駛座上睡覺,擋風玻璃上貼著一張違章停車的罰款單。

    59) 左側臥位

    罰款單的金額是150美元,好像是違章停車的最高額度了,可能因為車子是很漂亮的凱迪拉克禮車,而且竟敢大模大樣的停在醫院門口的車道上。

    從急診室回家之後,我懶得說話,他也沒有說對不起,或是任何道歉的話。只是第二天很早回家,進門的時候給我一隻打著插umet印記的棕色絨面盒子。我看都沒看,絲帶也沒解就扔進了衣櫥的角落裡。

    不過,我們馬上沒有吵架,而是要到母親節之前的那個禮拜。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,是因為那天,我剛剛給媽媽寄去一個Wolford的睡衣禮盒,祝節日快樂。那是五月份,天氣逐漸熱起來,變得濕潤。我的體重接近一百十,腳和小腿明顯水腫,腹圍92厘米,逛街、散步或是孕檢,除此之外,我很少出門。

    那天晚上,Lyle要我跟他去一個晚會。出門之前,我在更衣室換衣服,一件黑藏青的緞子連衣裙,裙邊有同色的薄紗鑲拼。Damala幫我系背後的腰帶,Lyle走進來看了一會兒,說:「你一定要穿這件嗎?」

    言下之意,你看起來像個氣球。我告訴Damala不要系了,一言不發的開始脫衣服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了?」他湊過來問我,「你生氣了?」

    我推開他,背對著他套上一件運動衫,只是動作笨拙不夠利落。

    「你怎麼了?」他聽起來有厭煩了。

    我覺得推他的那一下可能有些重了,逼著自己好聲好氣的回答:「我不想去了,我頭疼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不是整天在家裡睡覺的話就不會頭疼了。」他回答。

    我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回答。那個時候,我懷孕8個月,連續的失眠讓我的氣色和脾氣都變得奇差,在平常很普通的一句話也會讓我大光其火。肚子又大又重,根本不能平躺,我最喜歡的睡覺姿勢——趴著睡更是不可能。每天都遵照醫囑朝左側臥,剛開始的時候是不習慣,怎麼也睡不著,好不容易睡著了,睡夢裡又會翻到右邊去。Lyle在醫生那裡也聽說過一次,左側臥位更有利於胎兒的循環和呼吸,懷孕七個月以後更加重要。於是,某天晚上,我好不容易睡著了,又被推醒,「e你轉到右邊了。」他說完很快就又睡著了,睡得平靜酣暢,留下我一個人翻來復去睡不著,從左邊肩膀到胯骨都酸痛難忍,身上陣陣燥熱,在背後墊了兩個高枕半躺半坐了很久,然後索性起來到起居室的陽台上,在黑暗裡晃著胳膊走來走去,一直到鐘敲過三點半,累得睜不開眼睛,回到床上。

    但是這些話,如果真的要我自己說出來,全是沒有用的廢話。所以,我什麼都沒說,只是重複:「我不去了,你自己去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隨便你。」他的回答,然後自顧自的走出去。

    他離開之後,我在Damala面前裝作沒有什麼的樣子,讀了幾頁書,看了一會兒電視,十一點的時候關燈睡覺。一直到十二點多還沒睡著,氣急敗壞的起來跑去把一隻嘀嗒作響的老式座鐘扔到客廳沙發上,埋在靠墊堆里。一點鐘的時候,我放棄了,開燈起來,坐在床上看了一部沒頭沒尾的電影。薇諾拉?賴德演一個有精神問題的女學生,看到男朋友來精神病院看她,要帶她逃走的地方,迷迷糊糊的睡著了,後面的情節都記不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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