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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30:58 作者: 陳之遙
我看看她,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子,回答:「沒關係,雖然跟原來計劃的不一樣,但不管怎麼說,我都要離開美國了。你一直很照顧我,謝謝。」
「是諷刺嗎?」她笑了,「如果你需要什麼幫助,找工作或者任何其他方面的,請不要猶豫一定讓我知道。」
電梯來了,我們一起進去。門合上之後,我看著電梯面板上跳動的數字問她:「你知道那個委託人是誰了吧?」失業之後,她就不是我的老闆了,有點尷尬,但同時也是釋然的。
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,反而說:「可能有些不合適,但是我想讓你知道,我曾經有一次就要結婚,後來沒有結成,原因只是因為我以為,我,和他,對家庭或是婚姻都即不喜歡也不信任。但是現在,我覺得我們當中至少有一個人是真的在乎那些東西的。」
36) 光環效應
我沒有接口,只在走出電梯的時候,又說了一遍謝謝。
他真的在乎嗎?我問自己。我猜,只有在某種不真實的短暫的光環下面,家庭、婚姻,或者長期的感情關係,才能吸引住他,這種光環可能來自於一個年輕女子無瑕的青春,也可能是一個純淨得不能再純淨的初生的生命。
回到自己的座位上,寫了道別的郵件,很簡單的幾句話,發給相熟的同事。信發出去,沒有引起多少反應,很多人只當是我就要去香港了,我也沒有再解釋。收好東西,辦完離職手續,大約5點鐘。拎著一大袋東西下樓,迎著十一月清的風向東走,遇到第一個紅燈的時候,在等待過馬路的人群里站了一會兒,又折回來,往西一直走到Greendale花園飯店,把裝著戒指的盒子留在行政公寓的前台,拜託他們轉交給Mr. Ultan。一個穿著黑色制服,有些年紀的男人問我:「是貴重物品嗎?」我搖搖頭,想了一下又回答:「算是吧。」那人多少露出一點懷疑的表情,又很有素質的控制住了。
出了飯店,小腹又開始隱隱的痛了一會兒,不知道那裡面正在發生什麼狀況,是在拼命長大還是掙扎著不想死去。我拿電話出來,打給Nick,對他說:「我請你吃晚飯吧。」
他回答:「今天有點忙,晚飯準備隨便對付一下,改天吧。」 心不在焉的聲音,一聽就知道是一邊寫一邊看一邊講電話。因為我也經常是那個樣子。
「那我來找你行嗎?」
「你怎麼了?」他專心聽了。
我有點說不出口,搞大了肚子而且失了業。二十幾年以來,我總是在不停的告訴別人,得了小紅花了,拿了一百分了,考了第一名了,得到獎學金了……「有點大有點複雜,見面說吧。」我回答。
他叫我到他辦公室找他,記得帶吃的,他要鱈魚三明治。
我有點賭氣,還想步行過去,不過說到底我還是蠻疼我自己的,真的累出點什麼事情來,還不是我自己倒霉?我在酒店門口坐上一輛正在下客的計程車,到Nick辦公室樓下的時候,外面已經漸漸有了一點夜色。一路上拿手機出來看了幾次時間,我承認也不是全為了看時間,屏幕沉默著靜止著,那個名字始終沒有跳出來。
Nick的辦公室在18樓,看得見風景的房間,只是View不是太好。我到的時候,他還在電腦上寫東西,桌子上滿是書和文件,西服外套脫了搭在椅背上,襯衣袖子卷到肘部。看見我,就站起來讓我坐他的辦公椅,像個小孩子似地告訴我,把椅子升到最高,可以看見對面那個5層樓高的大屏幕。我們坐在他的辦公室里吃三明治,他跟另外兩個Associate合用女秘書進來送咖啡,順便打他一下,抓亂他的頭髮。然後又接二連三的來了幾個同事,借東西的,約了出去玩的。看得出來女同事都喜歡他。只不過,他再怎麼跟女孩子打鬧,再怎麼隨便,我也不會覺得什麼。而Lyle,我從來沒有有幸親眼看到過他跟別的女人調情,但他哪怕一個一閃念的出軌,我們之間任何一點點不妥帖的感覺都會叫我心碎。
三明治吃完,我們拿了咖啡下到17樓,那裡是消防避難層,沒有裝修過,沒有辦公室裏白亮亮的燈光,只有灰色水泥地水泥柱子,一個很大的露台朝著夜空升出去。露台上風大,有點,他把西服領子豎起來,系了條深灰色的圍巾,看起來有點好笑。我兩隻手捧著紙杯,直到把手焐熱了,才告訴他,我懷孕了,失了業,剛剛還把戒指還了。
「你打算怎麼辦?」他問我。
「到婦科診所約個時間,然後再找份工作。」我簡單的回答。
「都不是很大的問題,過去就好了。」
我點頭。
「不管你怎麼決定的,我都支持你,我們是朋友。」他一本正經得說,但過了一會兒,又問我:「你為什麼不考慮一下跟他結婚?」
「沒想到你也會拉這樣的皮條。」
他笑笑,然後說:「你真的愛他你知道嗎?傻瓜也看得出來。那次看到你們,你的手和眼睛都沒有離開過他。」
「我是愛他,問題就在這裡。」
「有什麼問題?他是個搶手貨。」
「我害怕。」我回答,眼淚迎著風滑落下來。
他看看我說:「嘿,你怎麼哭了,我最看不得這個了。」伸手幫我擦眼淚,沒想到越擦越多,兩個人都覺得又好笑又尷尬。我不想哭的,但就是忍不住,使勁作出一個笑容,結果卻是更加痛快地哭起來。他給我一個擁抱,我也抱住他,靠在他的肩膀上,眼淚落在他那條深灰色的Ralph Lauren圍巾上,浸濕了的羊毛有點涼又有點扎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