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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30:27 作者: 陳之遙
盤桓片刻,扁教授送我去車站,一路上這樣對我說:「Ming是天才。聰明的小孩我看得多,但像他這樣的還是難得,你看著吧,幾年之後必成大器。」
當年的我就是人們常說的那種「聰明小孩」,專門打擊別人自信心的存在,乍聽到有人竟敢壓我一頭,自然是很感冒。仇視倒也說不上,最主要還是不服,卻不承想Ming剛好就是這方面的神醫一專治各種不服。
那天之後,我斷斷續續聽到不少關於他的事跡,看那架勢,果真如扁教授所說——必成大器,只是遲一點早一點的事情。
在美國的第一年,我是交換生,學習上閒得很,有大把時間到處去玩,結識各種各樣的人。扁教授又叫我去幫過幾次忙,任務還是一樣——看孩子。一開始,我還以為是自己看孩子特別在行,後來才知道是因為不 用錢。而我帶孩子的本領,時至今日還是沒有練出來。
再遇到Ming,是在學校附近的小飯店裡。
那時的我喜歡買一份快餐,找個角落的座位,一邊看書一邊吃,周圍的人聲喧譁都是與我無關的,只余最自在的時光。偏偏那一天有個人不知死活,滿屋子的空位子不坐,專揀我對面的位子坐下來,手裡的托盤碰倒 了我架在兩隻杯子之間的書,咣當的一聲。我心裡想,是誰這麼討厭?抬起頭卻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,不是別人,正是Ming。
他對我笑,笑容有些靦腆,又有些壞,我很喜歡他笑起來的樣子,覺得有些眼熟,像是在哪裡看到過。
我們聊起各自的近況,難免又說到扁教授。
那段時間,我已經不大去扁教授那裡了。扁教授什麼都好,只有一點討厭,就是喜歡傳輸一些意識形態方面的觀點,我們完全是兩個時代的人,到美國來的初衷也不一樣,很多事情不敢苟同,但又不好意思跟前輩 爭論。而且,扁教授過得很節儉,卻花非常多的錢買各種各樣的保險,我這個人既沒有去洗過盤子,也不存錢,買的保險還不夠上游泳課的標準,若是深交,肯定要被教訓的。
但Ming還是經常去扁教授那裡走動,我有些奇怪,因為他比我還小几歲,代溝照理說應該更深才對,而且他看起來也不是那一類小心謹慎、兢兢業業的人。
這一次,Ming不像上次那樣悶,倒讓我覺得他那個時候或許是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。我們聊得投機,講到興起,我說漏了嘴,把「扁教授」這個綽號也說出來了。扁教授當讓不姓扁,沒有人會姓扁,同一系列的諢名里還有一個國字臉的「方」師兄。
「哎呀…….」我做了個鬼臉,威脅他道,「你千萬不要去告密。」
他看著我笑,很鄭重地說了聲:「好。」
後來,我們又見過幾次,都是他來找的我。我以為他有點喜歡我,又以為自己對他沒什麼意思。我的夢中情人是Gray Cooper那一型,他?完全不沾邊。
直到有一次,他道我住的地方來,與我同住的女生有一把舊吉他,他拿過來彈,只幾個小節,我便驚為天人。
「這是什麼曲子?」我問他。
他愣了愣,眼神仿佛墜在霧裡,只說是一部電影的片尾曲。我以為,他也不記得曲名。
正值春末夏初,即使是夜裡,也不會覺得冷,天上還有個大大的月亮,這樣的日子,人是特別容易犯傻的。
「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?」我對他說。
「你就講吧。」他鼓勵道。
「有個問題,我從沒問過別人。」我卻突然吞吞吐吐起來,許久才說,「你,有沒有女朋友?」
「大概可以算沒有吧。」他又那樣笑。
「那麼......」我等他表態。
他還是笑,搖了搖頭。
「喂!我這輩子第一次問人家這樣的問題!」我有些生氣。
「有個女孩子,我發覺自己還是喜歡她。」他這樣說,很坦白。
「她在哪裡? 」我問。
「應該在上海吧。」他回答。
「怎麼說得跟失散了一樣? 」我不信現時今日還會有這種事。
我留給她扁老師那裡的地址電話,但她一直沒跟我聯繫。」他解釋。我總算明白他為什麼一直去扁家。
「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? !她不找你,你不會去找她嗎? 」我替他著急。
「是啊,我自己也著急。」他撓頭,不管是不是天才,笑起來又有多討喜,他還是一塊象牙塔里的木頭,有些事,總歸比較遲鈍。
過了一會兒,他又說:「其實,你跟她有點像。」
「千萬別這麼說,我一點不覺得是恭維! 」我嗆他,「我最討厭跟人家一樣。」
「瞧,就是這點最像。」他卻蹬鼻子上臉,「還有,她也喜歡給人家起綽號,腦子轉得又慢,搞不好就當面叫出來,哈哈。」
又是那副熟悉的笑容,好像在哪裡看到過。我不大看香港電影,過了一陣才想起來,是《無間道2》裡面的青年劉建明。這是很毀人生觀的一件事,曾以為自己喜歡的是Gary Cooper那樣的類型,結果此生第一次主 動表白的對象竟然長得像陳冠希。
不管怎麼說,表白被拒都是很傷面子的事情。那天之後,我就不大跟他出去玩了,身邊新鮮的事情、新的面孔又那麼多,漸漸地也就淡了,忘不掉的只是他說起那個女孩時的樣子,是真的喜歡,才會那樣吧,帶著些 笑,念起她的傻、她的不講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