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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30:27 作者: 陳之遙
    「那你怎麼進的JC?」還有這件事,她想不通,此類工作雖然只是簡單重複勞動,但大學畢業仍是最低門檻,不管走到哪裡都是一樣的。

    「大學裡的一個教授跟Blair有些交情,知道我申請這份工作,大概以為我回頭是岸了,幫忙寫了封推薦信。」他解釋。

    本科生當中十有八九是教授根本不認識的,這樣鄭重其事的引薦,怪不得Blair當他是人才。

    她尚處于震驚狀態,又問:「你這樣算不算學歷造假?」

    「造什麼假?我從來沒說過我有學位。」他回答,兩隻手疊起來放在腦後,很悠然的樣子。

    的確,那次在棕糖,他說自己是J大附中畢業,所有人都當他是開玩笑,卻原來是真的,那就是他的最高學歷。

    「HR怎麼不說話?」她還是不明白,這是清清楚楚寫在職位描述里的,畢業證書之類的東西簽僱傭合同時應該就要交上去了,如果少了什麼,人事部早就應該發現了。

    「不知道,反正沒人發聲音。」他也覺得奇怪,但卻是很慶幸的那種奇怪。

    「要是知道了,肯定叫你走人。」她有點擔心。

    他倒是不急,笑道:「真要那樣,我就當你去揭發的。」

    她當了真,聲音響起來:「那怎麼行?!他們哪天想起來做reference check不就知道了,我有什麼辦法!」

    「跟你開玩笑的,這麼急做什麼?」他又笑她。

    她愣在那裡,費力消化他說的話,半晌才又開口問:「你退學你媽沒意見?」

    「沒意見。」他回答,簡單扼要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會?!」她不信,印象中郁亦銘的媽媽是自視甚高的一個人,對兒子尤其嚴格,難得郁亦銘有天賦,尚能達到要求,倘若換了是她,恐怕自刎謝罪都來不及。

    「你後來沒見過我媽吧?」他轉過臉來,「她跟從前完全不一樣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怎麼個不一樣法?」雋嵐想像不出,她媽媽嘴裡那個「眼高於頂」的女人還能變成什麼樣,在J大尚且如此,如今在美國名校做了終身教授,想來應該更不得了了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說呢,她,還有我爸,突然決定去做從前不會做的事情,所以,我也自由了。」他繼續說下去,「我爸早已經再婚,我媽在美國認識了一個體操教練,周末常常去跳交誼舞,那個男的舞跳的很好,就是書念得少,英文也不大會講,有一次,我們在說現在小學兩年級的功課就涉及Topology,他以為是某種他沒聽說過的體操動作。」

    雋嵐以為他不喜歡那個男人,這是很正常的反應,沒有人會喜歡自己母親後來的男朋友。

    「你應該往好處想,至少……」她試圖安慰。

    「是是是,至少還不是洋人。」他打斷她,繼續笑。

    「我是想說至少你媽媽高興。」她糾正。

    「是啊,那人雖然也快五十了,但身體倍兒棒,身材尤其好,寬肩,細腰,窄臀,她自然是高興。」

    她知道他又往歪里想,橫了他一眼,不再講話。

    「其實這樣恨好,」過了一會兒,他又說,「他們不霸住我,我也不霸住他們,多好。」

    他一早就是支風箏,現在牽著他的線也斷了,她這樣想,很快又覺得奇怪,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的念頭?像是突然冒出來的,又仿佛已經很久了——他不想被任何人霸住。

    「從前他們這樣教我,必須讀什麼書,聽什麼音樂,跟什麼樣的人交往,這樣那樣的要求,最後自己卻跟完全相反的人走在一起。」他好象很感慨。

    「他們是不是覺得我很庸俗啊?」小時候,她一直這樣想。

    「那倒沒有,」他趁機損她,「那時你還小,小孩兒有什麼庸俗不庸俗的,頂多覺得你沒前途罷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呸。」她一巴掌劈過去,雖然她的確沒什麼出息。

    他趕緊躲閃,討饒道:「開玩笑的還不行嘛,就算現在看到你,肯定也不會覺得你庸俗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會覺得我怎麼樣?」雋嵐想聽好話,也有些好奇,自己給別人真實的印象究竟是怎樣的呢?

    「你是個很好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上次在紐約,你就這麼講,怎麼好法,說具體的!」

    他突然靜下來,轉過身對著她,慢慢的說:「我從小就羨慕那種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,比如你。」

    他只是在解釋她有多好,她卻想到別的,比如,葉嘉予。她追他這麼多年,現在已經訂了婚,眼看就要結婚了,可謂求仁得仁。她其實應該高興的,為什麼沒有呢?

    「我們這種俗人,隨波逐流罷了,比如現在,我其實並不知道該怎麼辦。」她這樣回應,像是在反駁。

    他看著她,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,即使她不曾說出來,很久才開口道:「只要你此刻高興。」

    她又難過起來,不敢細想,只能揶揄他:「這是不是你一向的行事準則啊?」

    「早說過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了,除了高興,還能求什麼。」他大言不慚。

    兩人在花園裡呆到天黑,講的話無非就是這些,好像什麼都沒說,又好像把所有都說透了。眼看著時間就要到了,雋嵐要去火車站,郁亦銘租的車還在等他。她可以跟他一道走,但她不想,他也沒問。

    她突然想起同葉嘉予一起走過的冰川之旅,那一次,他們一路同行,與郁亦銘,卻是單身上路,兜兜轉轉,又碰到一起,多像這幾年的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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