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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30:27 作者: 陳之遙
    此時已是是歲尾,眼看著又是一年過去了,上海早就入冬,紐約一定已經下了好幾場雪了,香港卻還是熱的反常。聖誕節假期之前,資產評估部的新人基本已經到位,Johnson邀部門全員聚會,地方定在一間名叫Brown Sugar的酒吧里。

    那一天恰逢周末,嘉予午後去加班,傍晚打電話回來,說是有一個電話會議,一直要開到晚上。雋嵐一個人吃過晚飯,在常去的那間琴行消磨時間,看著店老闆給她的吉他擦檸檬油,然後一根一根的換弦。

    入夜,她離開琴行,背著琴盒走路去酒吧,踏進「棕糖」,一個熟悉的面孔都沒看到。這個鐘點對她來說已經是上床睡覺的時間了,若論夜生活,卻還嫌太早,場子裡人頭稀落,只有吧檯那裡坐著幾個人,酒保還在抹桌子、收拾東西。

    雋嵐正站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,吧檯邊倒有個人探頭探腦的對她擠眉弄眼,細一看竟是郁亦銘,身邊還坐著個濃妝艷抹的女人,身上穿一件抹胸式的超短裹身裙,大半酥胸,兩條長腿,統統露在外面,頭髮全部燙卷,吹得老大,剛好擋住旁人的視線,所以剛才雋嵐才沒看見他。

    見雋嵐已經看到自己,郁亦銘還是不跟她打招呼,繼續努嘴擺手。

    雋嵐覺得奇怪,跑過去問他:「郁亦銘,你在幹嘛?」她還是學校里的舊習慣,喜歡連名帶姓的叫他。

    他突然一臉懊喪,好像她壞了他什麼好事。雋嵐正一頭霧水,旁邊的艷女倒先站起來了,轉頭問郁亦銘:「你到底有幾個名字啊?」說完仰頭笑笑,踩著高跟鞋走了。

    等艷女走遠,郁亦銘一把拉雋嵐坐下,說:「你看,你壞我的好事。」

    雋嵐猜到不是什麼「好事」,鄙視的看看他,說:「我怎麼知道你在耍什麼花樣?」

    「你這個人什麼都不懂,出來玩,怎麼可以叫名字?!」他批評她。

    雋嵐無語,只能嘲他:「你倒還蠻懂的。」

    郁亦銘卻渾然不覺這是諷刺,謙虛道:「也就是一般吧。」說完伸手叫酒保過來,熟門熟路的替她點了一杯黑巧克力馬天尼。

    「哎,我喝果汁就行了……」雋嵐攔他。

    「那個根本沒有多少酒,」他不容她推辭,「你從小口味重,肯定可以的。」

    雋嵐想起方才那個艷女的打扮,心想到底是誰口味重?這麼多年不見,也不知是他在美國轉了性,還是本來就是這副德性,她從前沒看出來。

    酒很快就上來了,郁亦銘把杯子推到她面前。雋嵐低頭看了看,所謂的黑巧克力馬天尼,目測更像一份浸在可可脂里的冰激淋球,嘗一口也是那個味道,她也就放心喝起來了,誰知越到後面酒味越重,才知道上了當,無奈她吃巧克力是有癮的,停也停不下來了。

    不多時,其他Johnson和其他同事都到齊了,一干人等移去角落裡的卡座,滿滿坐了兩桌。

    棕糖是蠻安靜的地方,更適合三兩個熟人聊天,同事聚會就有些dull了。一開始便場面有些冷,Johnson作為老闆先說了幾句,新人一個挨一個介紹自己。十幾個人裡面來自大陸的和香港本地人各占一半,另外還有一個印度人,一個美國人。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背景,留過學,有碩士學位,甚至戴過博士帽,就連專業也是那麼幾個,數學或者統計學,應用物理已經是最特別的了。

    只有郁亦銘頭上出角,一本正經的對大家說:「我和July章雋嵐是同學,畢業於上海J大附中,我比她高一屆。」

    除了雋嵐,所有人都在笑,都說:「啊,這麼巧,世界真小!」

    雋嵐也只好附和:「是啊,世界真小……」

    氣氛漸漸活躍起來,然後就開始拉家常,有人問:「我們這裡應該是July年紀最小吧?」

    雋嵐念書早,他們那個部門除了實習生,好像是她最小。聽人家這麼問,她下意識的點頭附和,直到想起來在座的還有一個郁亦銘,比她小整整兩天之多!她抬頭朝他掃了一眼,見他正低頭對著酒杯,唇邊似有一絲笑。幼稚!她在心裡罵,都是二十好幾的人了,誰在乎你比我小還是比我大啊!

    此時有人看到她放在一邊的琴盒,問是誰的?雋嵐出來認領,同事便起鬨要她彈一曲來聽聽。她念書時倒是經常表演,但已經許久沒有練過了,一時想不出彈什麼。誰知剛推辭了幾句,郁亦銘自動出來解圍,伸手過來要她的琴。

    她愣了愣遞給他,他抱在手裡,一根一根弦撥過去,低聲道:「你換了新琴了。」

    不是問句,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,他剛才應該已經看見了,琴盒也跟從前那個不一樣,也是黑色,卻是硬質的,有皮料鑲拼,細節精緻,像是件奢侈品。

    雋嵐嗯了一聲,心想,有什麼好奇怪的,這都過去多少年了。現在這一把是他們在紐約的時候,葉嘉予買給她的,是她二十四歲的生日禮物,馬丁牌,漆面做的非常漂亮,背後還有Eric Clapton的簽名,每次去做保養,琴行的師傅都會說這琴很棒。

    郁亦銘沒有再說什麼,調了下音,就彈起來了。雋嵐對吉它名曲還算熟悉,兩個小節聽下來,就知道他彈的是《阿爾汗布拉宮的回憶》。從前,她就覺得他彈得不錯,現在又是另一種境界了。古典琴的曲子,大段大段的輪指,到第二段主旋律更加複雜,簡直不像是一把琴兩隻手可以完成的,而郁亦銘用民謠琴來彈,有些地方不得不變通,他做的很自然,也不知是事先想好的,還是即興為之。周圍漸漸安靜下來,許多陌生人也在朝他們這裡看。他卻似乎渾然不覺,好像很習慣這樣的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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