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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30:27 作者: 陳之遙
    她還記得當時薛璐臉上的笑容,不確定這句話究竟是褒是貶,只是心裡覺得「貶」的成分更多一些。

    二.\n上海,北緯30°23′-31°27′,東經120°52′-121°45′,長江在這裡入海,2648平方千米,2300萬人。

    章雋嵐之所以成為今天的章雋嵐,肯定是要從這裡說起的。

    那一年,她念高一,十六歲生日還沒過掉,寒假放完,參加了JA,也就是Junior Achievement,組織的公益活動,給同一個社區的民工子弟上興趣課。指導老師聽說她鋼琴十級,就讓她教小孩子們唱歌和一些基本的樂理。在那裡,她碰到一個同校的男孩子,那人跟她同校,比她高一年級,在一個只有天才才進得去的「理科班」里,因為人很瘦,成績又好,別人都管他叫「猢猻天才」。

    因為時間隔得太久,而且雋嵐又一直以為,這只是一樁她稀里糊塗卷進去的狗血事件,所以只記得那人的綽號,連人家叫什麼名字都忘了,只有點模糊的印象,瘦子好像姓胡,也可能姓孫,反正是跟猴子有點關係的。

    「理科班」里的人,跟雋嵐這種普通班的學生是完全不一樣的種群,大都是準備高中一畢業就出國的,托福、STA、AP一個都不能少,挨個兒考過來,每次大考小考,分數都卯得很緊。猢猻天才之所以忙裡抽閒,來參加JA的活動,多半也是為了能在某間藤校的入學申請材料上添一筆社會實踐經歷,他在民工子弟學校教圍棋入門,在他的指導下,小朋友究竟入門沒有,尚未可知,反正每次上課,基本就是他在白板上抄棋譜,學生在下面拿圍棋盤下五子棋,要麼就是把黑白子丟來丟去的打仗。

    有那麼幾次,雋嵐恰好分到與天才同一天上課,上完課,兩個人就一起騎自行車回學校,路上說過幾句話,也算是認識了。因為這個,雋嵐還被同班的女生笑過,說:「章雋嵐,你小心啊,那個瘦子不要是喜歡上你了吧。」

    那時的雋嵐是傻大姐一樣的人物,性格豪爽,神經大條,根本無所謂人家怎麼講,只覺得這種事情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。人家天才念書還來不及呢,哪有時間動這凡心啊。

    就這樣過了幾個禮拜,有一天晚自習,天才突然跑到高一年級的教室來找她,這倒把雋嵐下了一跳,心想:完了完了,不要被那幫瘋婆說准了吧。天才把她帶到化學實驗室,拿鑰匙開門,進去之後,又探頭朝外面看了看才關上門,然後在一套氫氧化亞鐵製備實驗的裝置旁邊放下書包,從包里拿出一本語文書遞給雋嵐。

    雋嵐不知道這究竟唱得是哪出,接過來才注意到書里夾著紙,打開一看,是附近一所大學錄像廳的票子,整整一版,沒有撕開,約摸有二三十張。

    「這什麼呀?」她裝傻,笑著問天才,那表情她自己看不見,想來應該是很尷尬的。

    她滿以為天才會紅著臉對她說:「章雋嵐,我喜歡你,要麼你做我女朋友,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。」心裡忙著打腹稿,要怎麼拒絕,才不會刺激到人家。天才又白又瘦,小臉嫩的看得見血絲,還戴著個眼鏡兒,一看就是很神經質的那種人,會不會惱羞成怒就地取材,拿瓶子什麼什麼酸潑她一臉?要真是那樣,水頭就在講台旁邊,直接用水沖?還是要酸鹼中和?上課好像講過,就是沒仔細聽,……

    雋嵐像拍連續劇一樣想下去,越想越怕。結果,還沒等她琢磨出個對策,天才開口了,客客氣氣地問她:「章雋嵐,你認識我們班的郁亦銘對吧?」

    「認識啊。」雋嵐傻愣愣的點頭,一時間還沒能從自導自演的戲裡出來。

    「哎我就說嘛,你跟我講過你們從小就是鄰居,住樓上樓下的。」天才也對她笑,估計很少這樣跟人嘮家常,別彆扭扭的手腳都不曉得往哪裡放,指指雋嵐手裡的票,說,「這個送給你了,要不你叫上郁亦銘一起去看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幹嘛送給我呀?為什麼還要叫上郁亦銘?」雋嵐問。有一次在民工子弟學校,天才好像是跟她提起過郁亦銘,她當時也沒太在意,只當是他沒話找話,此時才開始納悶,她和郁亦銘也就是小時候還有點交集,長大之後,純屬見了面連招呼都不大高興打的水平,眼前這事跟那小子有什麼關係啊?

    「他喜歡看電影啊,」天才回答,「我媽是J大圖書館的,拿錄像廳的票子不要錢,很多的,你就拿著吧,別客氣,用完了再問我要就是了。」

    該說的都說了,天才一改方才的吞吞吐吐,好像突然很趕時間似的,慌慌張張的去開門,背包的時候撞得講台上的試管燒杯叮噹亂響,臨走又叮囑:「章雋嵐,你記得叫郁亦銘一起去啊。」

    第二天就是禮拜五,雋嵐從學校回家,放下書包就去樓下找郁亦銘。

    他們倆住的那棟高層本是J大的教職工福利房,雖然後來大家都買了產權,有人搬出去,也有人搬進來,但大部分住戶還是跟大學有那麼點關係的,比如章雋嵐的爸爸,還有郁亦銘的父母,都在大學裡的教書,只是院系、專業和級別全不一樣。章雋嵐的爸爸在人文學院教漢語言文字,升了副教授之後,就再也沒動過,而郁亦銘的爸媽都是數學系的正教授,他媽媽還得過國家級的傑出青年基金。雖說街坊鄰居大都是所謂的知識分子,但郁家還是有點鶴立雞群的意思。

    郁亦銘小時候沒人看,他媽媽會把他放在雋嵐家裡,也是看在雋嵐的外婆是退休小學教師,教學齡前兒童還有那麼兩下子。後來,等他們都長大了,雋嵐就是個普通女孩子的樣子,有點小聰明,偷點小懶,能在重點中學保持個中等偏上的水平,而郁亦銘又是跳級,又是理科班,外加國際比賽,號稱看的書、聽的音樂都是跟旁人不同的,兩人差距越來越大,他媽媽也就不讓他再去章家了。雋嵐的老媽對這事兒一直耿耿於懷,有時會在背地裡說:那女人有什麼了不起的,至於這樣眼高於頂嘛。當面倒還保持友好邦交關係,但也僅限於在樓道里碰到點個頭問聲好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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