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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28:08 作者: 陳之遙
(Part 2)
就在幾天之後,傑雯出現了心衰的症狀,又被送進醫院。那天Lou做夜班,一直到晚上上班的時候,才從同事那裡聽說這個消息。她覺得有點奇怪,Eli為什麼沒有打電話告訴她一聲?之前傑雯進醫院她都是第一時間知道的。
Lou去病房看傑雯,Eli也在,兩人似乎正在爭論什麼,看到她來就閉嘴不說了。Lou找了個機會把Eli叫到外面,警告他:「你不能這樣對她,她現在情況很不好。」
「我知道她情況不好,所有人都知道,恐怕只有她自己不知道!」Eli咆哮著回答,「她要去巴黎,你覺得她能去嗎?要麼你去說服她!」
「巴黎?為什麼?」
「去看芭蕾,」他笑了一聲,聽起來竟有些悽然,「我沒辦法說服她,為她我什麼都能做,只有這麼一件事情,我沒辦法改變。」
Lou不知道其中的隱情,也覺得自己不合適過問太多,只能要Eli暫時先答應傑雯的要求。Eli聽了Lou的話,訂了兩張八月底巴黎歌劇院的戲票,並對傑雯說,如果到時候她身體好一些了就可以去。雖然他們都知道這是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,但也都抱著一線希望。
那之後的幾個禮拜,Lou每天都去病房看傑雯一眼,她跟Eli總算不賭氣了,但兩人之間總好像有些不同於往常的氣氛。Lou為此很著急,她知道傑雯的身體越來越不好,幾乎不能平躺著睡覺,離別的時刻也許不遠了,她不願意看到他們兩個人帶著這樣的情緒說再見。
Lou試圖跟傑雯談談,雖然她自己也並不很懂這些感情的事情。她問傑雯:為什麼要跟Eli賭氣?為什麼非要去巴黎?
傑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,反倒是對她說了許多毫無頭緒的話,說很久以前就曾無數次的想像生命結束之前的感覺,有好幾次,以為自己已經離終點很近了,結果卻又不是。直到有一次,她遇到一個人,在那之前,他們已經失散了許多年了。因為他,她開始徒勞的幻想,或許命運會網開一面,或許她可以有五年甚至十年的時間和他在一起,然後又是一次失望。她離開他,雖然很艱難,卻也很值得。那一年,她在米蘭,坐在斯卡拉歌劇院觀眾席的角落裡看他跳舞的時候,覺得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,戲演了兩個小時,她就哭了兩個小時,旁邊的人都以為她瘋了。她回到法國,帶著一種此生無憾感覺,站在La Baule海濱的礁石上,終於被推到了極限。那一次之後,她發現死原來是這樣平靜簡單,相反,活著要更艱難一些。而在她往生之後,仍舊會有一個人替她繼續跳舞,五年,十年,甚至更久。
這番話讓Lou覺得她真的已經準備好了,但很快她又對Lou說,她其實還是怕的。
她對Lou說起最近反覆出現的夢境,在夢裡她已經死了,渾身冰冷僵硬,先經歷冰,然後是火,無以復加的疼痛,卻動彈不得,也喊不出聲音。最後,灰燼被一雙陌生人的手捧起來,放進一個小小的墓穴,一塊打磨過的花崗岩一點一點填滿出口,熾白的光線逐漸變窄,她對著那一線亮光大喊:不要留下我一個人!不要把我留在黑暗裡!卻再也沒有人能聽見。每一次做這樣的夢,她都渾身顫抖的在Eli的懷抱里驚醒,聽到他在耳邊喃喃地說:你不是一個人,不會一個人。
到了八月二十三日凌晨,傑雯又出現一次室顫,急救之後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。那天Lou正好休假,從家裡趕過來,一直陪著她。
那天下午,傑雯睜開眼睛,看到Eli坐在病床邊一張扶手椅上,便對他說:「你能回家替我拿些東西嗎?」
「你要什麼?」他回答,仍舊很冷靜。
「我的枕頭,我抱著睡覺的那一個。」
他點點頭,看了一眼Lou,就走了。
Eli走了之後,傑雯又側過頭睡了一會兒,再一次醒來的時候,她問Lou:「他還沒回來?「
「他走了有半個小時左右了,」Lou輕聲道,「不會很久的。」
「能不能替我帶句話?」
「當然。」
「告訴他……」她停下來,似乎想了很久,笑了笑說,「其實我根本沒想好要講些什麼。」
Lou覺得一陣酸楚,但還是裝作不在乎的樣子,開玩笑似的說:「如果是什麼道別的話,你最好還是等他回來,自己告訴他,我這人太粗魯,說不了抒情的話。」
「我恐怕到時候太累了。」
「這只是藥物反應,」Lou打斷她,「都會過去的,到時候你就會知道自己有多傻。」
傑雯知道這是騙人的,閉上眼睛,賭氣似的說:「反正不說也罷。」
這句話也讓Lou有些氣惱,對她說:「告訴他你的感覺,否則,你一定會後悔的,不管你會不會死。」
她又睜開眼睛,若有所思的笑了笑,回答:「這話我好像對別人也說過,現在才發覺放到自己身上很難做到。」
Lou看著她,沉默了很久,終於開口問:「你對Eli說過,你愛他嗎?」
傑雯搖搖頭,說沒有。
「那實際上呢?你愛他嗎?」
「我不知道,但他的確給了我許多值得回憶的東西。」傑雯回答,很快又笑著說,那可能只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,這種病許多跟他相處久了的女人都會得。
23.\n巴黎
天黑了,雨越來越大,他們不得不躲進車裡。李孜已經凍的瑟瑟發抖,Lou發動車子,打開空調,熱風襲來,車窗上很快結起一層水汽,再加上落在玻璃上的雨滴,根本看不到外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