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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28:08 作者: 陳之遙
    「我知道他們不會這樣想,如果他們知道,一定不會放棄我,」她突然變得有些嚴肅,「但養大一個先天有病的孩子,辛苦恐怕比快樂要多的多,二十年以前,他們付出的就已經太多了,離了婚,丟了工作,幾乎破產,現在他們各自另有家庭,有孩子,我不想讓他們再經歷一遍,我不能那樣做。」

    這些話是Lou沒想到的,她低頭看著手裡的護理記錄,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。

    「你看起來像是極其幸運的人,」方傑雯繼續說著,語氣一如既往的冷靜,「這樣的人總是不知道生病是怎麼回事,不是那種來的快去得也快的感冒或是骨折,而是來了又去,周而復始的病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做護士有六年了,我知道生病是怎麼回事。」Lou反駁道,卻第一次意識到面前這個纖瘦美麗的女人也羨慕她。

    方傑雯還是那樣輕輕的說下去:「我很小的時候就總是生病,感冒,肺炎,反反覆覆,看過許多醫生,最後他們說是因為心臟不好。你知道在那種滋味嗎,生活中沒有其他任何東西,只有醫院、醫生、藥和手術,父母去借債,爭吵,最後離婚。可能我還算是幸運的,終於還是做了手術,醫生告訴我,你徹底好了。七歲到十七歲,我學了十年芭蕾,十年,我做夢有一天可以變成奧傑塔,克拉拉,或者吉賽爾……」她突然停下苦笑,「我倒是真的成了吉賽爾,你知道吉賽爾嗎?」

    Lou點點頭,說她知道。

    「十七歲,我從舞蹈學校畢業,去考芭蕾舞團。體檢的時候,內科醫生把我單獨留下來,要我儘快去心胸科做一個檢查。我一個人回家,沒告訴任何人,我經不起再來一次了,看一個又一個醫生,醫院,手術,藥,如果只有我一個人,我寧願不去管它,跳舞到死,可惜我不是,我只對他們說我不跳了,對他們說我只想快些掙錢,想穿最漂亮的衣服,戴最名貴的珠寶。我離開家的時候,我媽媽用拖鞋扇了我一個耳光。直到現在,他們都不知道我在哪裡,在幹什麼,恐怕也不想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個檢查,你後來去做了嗎?」Lou看著她問。

    「沒有,我寧願不知道。」她搖搖頭回答,伸手抹掉一點眼淚,「有段時間,一切都那麼好,我開始做夢,以為只要不去想就不會發生,或許還能有十年或者五年去做我想做的事,愛我想愛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說完那些話,她轉過頭看著窗外,不讓人看到她在哭。Lou放下手裡本子,走到她身邊,伸出一手放在她肩膀上。她掙扎了一下,發出一聲自嘲的笑,拼命想要恢復之前那種默然的態度,結果卻是更加不受控制的哭起來。她放棄了,靠在Lou肩上抽泣,低聲說著:「其實我是不敢去,我害怕,而且拖的越久,就越是害怕……」

    Lou拍著她的後背,直到她漸漸平靜,喃喃地對她說:「你知道那不是真的,你爸媽肯定一直都想著你,你應該讓他們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:「我知道他們會想我,但現在這樣對他們來說更好。」

    Lou心裡很清楚,至少在那個時刻,她們都不可能說服對方,自己能做的可能只有抱著她,好讓她暢快的哭一場。

    21.普勒岡

    會議室有一扇很寬的窗,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。時間正是傍晚,有那麼一會兒,天邊烏雲密布,最後又了無聲息的散了,短短几分鐘霞光,美的叫人窒息,但很快天就黑了。

    「傑雯的病反覆了很久,有時候好一些,有時候又很糟。」Lou繼續說道,「前年初夏,她出現了一次嚴重的併發症,之後就再也沒有好轉,一直拖到去年八月底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們沒有想辦法聯繫過她的家人?」李孜問。

    Lou可能聽出了她話里責怪的意味,卻還是很平靜的回答:「Eli就是她的家人,兩年前,他們Pacsé了。」

    李孜不明白Pacsé的意思,直到Lou說出那個全稱:Pacte Civil de Solidarité,解釋說那是法國一種高於戀人關係,又次於婚姻的民事狀態,可以在兩個同性或異性的未婚成年人之間締結,兩人共同生活,享有部分婚姻關係的權利,同時承擔部分義務。

    「在美國沒有相對等的民事狀態,所以,我們都不知道。」Ward感嘆道,這種民事狀態不被美國政府承認,也不能作為非美國公民申請簽證的依據,所以Eli York在紐約的所有資料,仍是單身。

    「他們本來住在巴黎,來南特只是為了拍那個廣告,」Lou接著說下去,「傑雯生病之後,他們在這裡安頓下來,後來又在普勒岡的海濱買了一座小房子,一直住在那裡,直到去年她去世。」

    普勒岡,李孜想起Terence也曾跟她提到過這個地名,就是方傑雯寄來的照片上那片冬季的海灘。她不甘心線索就這樣斷了,又問Lou:「你去過那個地方嗎?能告訴我們那裡的地址嗎?」

    「傑雯出院在家養病的時候,我幾乎每個禮拜都去那裡看她,」Lou點點頭,回答,「要是你們想去,我可以帶你們去,我一直就想再到那裡去一次。明天我還是做早班,下午四點鐘,怎麼樣?」

    李孜不知道在那裡能發現什麼,Lou告訴她的事情和他們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樣,沒有軟禁,沒有綁架,Eli表現的更像是一個痴心的情人,而G也已經死了。她接受了Lou的邀請,希望在布勒岡能有意外的收穫。

    離開醫院,天已經快黑了,李孜和Ward在醫院附近吃了晚餐,找了一間旅館住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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