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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28:08 作者: 陳之遙
    她沒有開燈,伸手從背後抱住他,他喜歡這擁抱,卻不知道為什麼又有些不好的預感。就這樣默不作聲的在黑暗裡站了片刻,她鬆開他,想要去摸電燈開關,他抓住她的胳膊不讓她去,生怕那突如其來的光把房間照亮,讓他不得不面對不願想不願看的東西。他把她拉進懷抱里,她身上只有一條亞麻布的連衣裙,胳膊和腿上的皮膚都是冷的,貼著他的身體,有種說不出來感覺。他吻她,她突然笑起來,想打斷那個吻,似乎還掙扎了一下,但很快就不笑了。他看不清她的表情,只知道她閉上了眼睛,身體在他的手裡變得柔軟。他把她抱起來,床在清冷的夜色裏白的像是片雪地,他們淹沒在裡面,一起往下沉,就好像是一個人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上午,Han醒來的時候,G已經不在了,枕頭上沒有留下書。他記起昨夜他們在一起時的感覺,那感覺如此奇特,是他從來沒經歷過的,好像有一把長劍從他胸口刺進去,然後筆直向下,插進他的身體深處,切斷了關節與關節之間的聯繫,幾乎讓他渾身麻痹。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也經歷著同樣的感覺,也不懂是為什麼。

    那天之後,整整一周,他沒有看到她。他去公寓找過她幾次,但都只遇到Yoshida。

    「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?」他終於開口問。

    Yoshida沒能給他那個答案,只是說:「你該跟她好好談談。」

    他打電話給G,但她總是說她很忙,有幾次甚至沒接。

    九月最後一個周末,他又撥通她的電話,問她:「你到底在哪兒?在幹什麼?」他聽得出這問句當中不顧一切地意味,突然發現自己表現得就像一個絕望的棄婦。而在心底深處,一小部分的他仍舊保持著原先那個冰冷的旁觀者的姿態,為這個絕望棄婦的形象發笑。那是離開醫院之後的第一次,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根本就沒有好。

    G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,然後告訴他,她正在工作,在一家飯店裡拍照片。他掛斷電話,沒去上班,也沒請假,去她工作的地方找她。

    那是位於公園西側的一間法式餐館,水晶燈,鎦金的白色鑲板,許多面鏡子,織錦地毯,花園裡開滿粉色的薔薇,所有東西都過分的繁複。Han到那裡的時候是晚上五點多,雖已淺淺的入夜,但真正的夜晚還不曾開始,餐館的燈光讓周圍的夜空現出一片特別的靛藍,一支四個人的爵士樂隊正在舞池邊排練,低音提琴發出的聲音在空氣中擺盪,性感卻似有若無。

    他站在餐館外,隔著玻璃,看見G正和一個金髮的姑娘一起站在一面米褐色花紋的影壁前面拍照,臉上化了妝,看起來有些陌生。他走進去,坐在一個角落裡看著她。她很快也看到他了,卻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,仍舊站在那裡擺出攝影師要她擺的姿勢。一直等到中間補妝的時候,他才跟她說上話。

    「你去哪兒了?」他問她。

    「工作,」她極致簡略的回答,而後補充,「見了許多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人?」

    「這幾天你的問題好像變得特別多。」她抬起頭,看了他一眼,起身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個潦草的吻,就又回到鏡頭前面去了。

    那個金髮的模特被遣下來休息,大大咧咧的在他身邊坐下,背靠著沙發扶手,踢掉鞋子,抬起兩條腿擱到面前的茶几上。閃光燈再次亮起的時候,他恰好看到她腳趾間的針眼,兩隻腳都有,密密的,還不止一個。金髮妞兒發覺了,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,反而湊過來跟他解釋為什麼要打在那裡:「其他地方都藏不住。」她說話的時候帶著明顯的俄國口音,淡黃色的光潤的髮捲兒掃過他的臉頰,雙肩皮膚白到幾乎透明。

    過了很久,攝影師終於叫了停,G走過來,用冰冷疲累的聲音叫那個俄國女人走開。金髮妞兒若無其事的站起來,嘲笑道:「搞得好象他屬於你似的。」拋下句話就走了,剩下他們兩個人在那裡面面相覷。G站在那裡低頭看著他,半晌沒出聲。

    他抬起頭問她:「完了?」

    「完了。」她回答。

    兩個人就這樣僵了片刻,最後還是G先開口了:「那個歐洲的工作,我決定去了。」

    他聽到自己在一個很長的停頓之後問:「去多久?」

    「不一定,如果好就不再回來了。」她回答,在他身邊坐下,頭枕在他腿上,閉上眼睛,就像幾個月以前在銀山醫院那棵糖楓樹下一樣。

    仿佛很久之後,舞池邊的樂隊開始試音,奏起一支四拍的舞曲。G突然爬起來,看著他問:「跳舞嗎?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和我跳舞。」她又重複了一遍。

    「我不會。」他回答。

    「你會的,」她站起來,朝他伸出手,帶著他至今難忘的笑容,「你是為跳舞而生的。」

    他感覺像是被揭穿了,卻又無法拒絕,握住她的手,攬過她的身體,隨著那個節奏移動腳步,就像曾經的無數次一樣。外面夜色漸濃,遠處近處霓虹燈一片一片的亮起來。

    「不談將來,也不問過去,」他貼近她的耳邊說,「我恐怕兩樣都做不到。」

    她閉上眼睛,靠在他肩上,輕聲回答:「我知道,我也不行。」

    15. Trigger Point觸發點

    「那年十月,G離開了紐約,走的極其突然,」Han對李孜說,「我去Clef找過她,那裡的人告訴我,Eli York帶她去了歐洲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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