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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28:08 作者: 陳之遙
    而Ward則習慣把人性想得更加陰暗一些,並且把一句老古話奉為箴言:謊言總是需要更多的謊言去掩蓋。所以。他相信Esther一定是存心說了謊,而且不僅僅是在這一件事情上面。

    之後的那一天又是忙碌的日子,法庭指定的心理醫生給Han Yuan作了第三次精神鑑定,結果尚未揭曉,但談話的錄像已經遞送到了Ward手裡,胖子便以此為由,打電話給Esther Poon,約她到事務所見面詳談。

    Esther準時出現在Ward的辦公室門口。打過招呼,胖子便開始他大段的獨白:「要知道,我們轉了個大圈子,去了經紀公司,見了名模,又去找了名攝影師,才有了這些新線索,到頭來卻發現這些事情你可能原本就知道了。當然,以我的經驗來看,委託人總是傾向於犯這樣的錯誤,無端的增加帳單上的數字……」

    李孜討厭他這樣油嘴,打斷他的話,開門見山的問Esther:「Yuan太太,你認識一個叫K. Yoshida的攝影師嗎?」

    Esther的眼神閃避了一下,停了一秒鐘才開口:「我只是,不願意說起那些事情,你們根本不知道哪些事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們不想指責誰,也無權那樣做,」李孜淡然地回答,「但你不願意說的這些事很可能會影響到你丈夫的案子,嚴格的說起來,他才是我們的委託人。」

    Esther沉默了一會兒,抬起頭,問李孜:「你知道什麼最讓我覺得低賤嗎?」

    李孜不知道答案,也明白這樣的問題並不真的是要旁人來回答。

    「不是忘乎所以的愛一個人整整十年,也不是為他做一切,過問他所有的事情,吃得穿的、心理醫生、理療師,排練和演出日程、收入以及報稅,」Esther搖頭苦笑著說下去,「真正讓我覺得低賤的是,在這樣的十年之後,那個人沒有回應,甚至毫無知覺。」

    這番話讓李孜為Esther覺得難過,暫時放下工作時常用的那種極端客觀的姿態,輕聲問:「為什麼不離開他呢?」

    Esther回答:「如果你看過他跳舞,就知道為什麼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算了吧,」Ward訕笑著插嘴道,「沒有人跳的那麼好值得被這樣對待。」

    Esther並不反駁,只是看著Ward和李孜,又說了一遍:「你們什麼都不知道。」

    12. Winter is Blue冬季是藍

    If my heart freezes

    I won't feel the breaking

    Why must i stay here

    Rain comes i'm sitting here

    Watching love moving

    Away into yesterday

    - Winter Is Blue, Vashti Bunyan

    七年以前,康乃狄克州,銀山醫院

    那個秋天,Esther每個周末的日程安排都是差不多的——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情,開三個鐘頭的車去康乃狄克鄉下一所精神科醫院,探望她的男友Han。就像她生活中其他方方面面一樣,她也儘量把這件事情做到無可挑剔——她按照醫生的囑咐,儘可能自然的和他聊天,打扮得隨意灑脫,有時看起來像Amelia Earhart,有時則模仿Sofia Coppola,若是碰上陽光明媚的好天氣還會帶三明治和紅葡萄酒過去,在醫院的草坪上野餐。

    在那段日子裡,Han幾乎從不主動開口說話,不管是對醫生、護士、病友,還是對她。Esther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失眠,是否仍舊被夢魘所擾,但當他閉著眼睛仰面躺在草地上的時候,完全就是他們初識時的樣子,精神看起來已經好了許多,心情似乎也不錯。於是她便樂觀的斷定,聖誕節之前,他就可以跟她回紐約了。

    但是,隨著時間推移,Esther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把這件事想得過於簡單了,Han沒有像她原先計劃的那樣很快好起來。用醫生的話來說,他狀態穩定,但始終沒有明顯的好轉,他還是在做那些夢,卻什麼都不願意說。他似乎安於這種狀態,離開原來生活的圈子讓他覺得更自在,這裡沒人知道他是誰,沒人知道他做過什麼,所以,他什麼都不必想,什麼都不必做。

    感恩節之後,Esther漸漸失掉她的耐心,她開始對Han描繪將來,說她要找一間新公寓,位置最好在她將來工作的地方和芭蕾舞團之間。她可以先一個人去看房子,再把照片發給Han看,他們必須抓緊一點,十二月之前就把地方定下來,然後花一個半月裝修,新年就可以搬進去住了。她委婉的暗示,那將會是他們全新的開始,並為這個開始設下一個deadline——聖誕節,最晚不超過元旦,這樣Han就可以在一月份回到芭蕾舞團,趕上春天的演出季了。

    Han靜靜地聽她說完,伸手碰了碰她的頭髮,開玩笑似問:「如果我不再跳舞了,這件事還算數嗎?」

    「你為什麼會這麼想?」Esther覺得喉嚨哽住了。

    「如果我不再跳舞了,我們還有可能在一起嗎?」他換了一種更坦白的方式重複那個問題。

    Esther僵在那裡,無數種不同的答案在她唇齒之間衝突碰撞,過了很久她才艱難的回答:「我沒辦法愛一個就這樣放棄自己才華的人,我覺得這樣很懦弱。」

    Han看著她,像往常一樣,沒有多少情感流露,一字一句地對她說:「恐怕我就是這樣懦弱。」然後對她說抱歉,以及,再見,要她不要再來看他了,因為他對她來說不夠好。

    Esther不記得自己第一次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有沒有哭,那段回憶只給她留下一種窒息般沉重的感覺。那天之後,她仍舊每周都去銀山醫院。Han比她更堅決一點,不願意再見她,只發了一封電郵,大意是:最後的選擇都已經做了,就這樣吧,並對以前的種種說了「謝謝」和「對不起」。總共不過兩行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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