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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28:08 作者: 陳之遙
「她在嗎?」男人問。
Yoshida不習慣這種開門見山的說話方式,愣了一下,說:「G在睡覺,你是誰?」
那人看起來並不願意向Yoshida多做解釋,只是極其簡略的說自己是經紀公司的人,有些事情要找她談一下。Yoshida讓他進屋到起居室里等,又去敲G的房門,她過了一會兒才來開門,身上只穿著內衣,套了一件睡覺穿的舊T恤,看樣子完全沒有睡醒。Yoshida以為她會因為被吵醒而生氣,但看到起居室里站著的那個男人,她似乎立刻變得清醒了一點,胳膊環抱在胸前,說了聲嗨。
「這輛車不如就送給你好了,」男人把一把車鑰匙扔到茶几上,對G說,「省得我哪一天因為藏毒被捕了還摸不著頭腦。」
G似乎不懂他指的是什麼,但也沒出聲,直到他從口袋裡拿出一顆小小的橘色膠囊,舉到她面前,讓她看了一下,然後也放在了茶几上。
Yoshida感覺到氣氛有些尷尬,含含糊糊的打了聲招呼,就又鑽進廚房裡去做他自己的事情了,隱約聽到那個男人在對G說:「我不管你上個禮拜把車開到哪裡去了,又是跟誰在一起,我希望你不要再去了,也不要再見那個人。」
那個男人很快就走了,Yoshida從廚房出來,G一個人站在起居室的窗前,看著外面發呆。
「那人是誰?」Yoshida試探著問。
G突然醒過來似的回頭看了看他,隨口回答:「Eli York,經紀人。」走到茶几前拿起那顆膠囊,扔進廚房的垃圾桶里,很快就換了衣服出門了。
她離開之後,Yoshida突然意識到,這個Eli York是他們搬家之後第一個,也是唯一的一個,登門來找G的人。雖說他始終都沒弄明白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,但不管怎麼說,這次突然造訪終於讓他完全放下心來,確信G不是靈異故事裡面只有主角一個人看得到的幽靈。
私底下,Yoshida也曾對這個傻念頭髮笑,他對自己說,人總有不願提及的秘密和最難解釋的怪僻,就好像G不願意解釋那輛車、那顆藥、那間宛若漂浮在雲頂的公寓,或是她在床頭櫃裡的那隻醫用聽診器,而他又何苦追問那麼許多呢,畢竟她是個無可挑剔室友,做過得最壞的事情不過就是在一個雷雨天的夜裡,講了一個半真半假的鬼故事嚇他罷了。
那個故事不算恐怖,卻讓他記了很久。故事裡說,有天晚上,Yoshida不在,她工作到很晚,到家已是凌晨。她在浴室的花灑下面俯身閉著眼睛洗頭,突然覺得有人拉她頭髮,一睜眼,就看到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正站在她跟前,一對漆黑髮亮的眼睛,只有瞳仁,看不到眼白,臉上胳膊上滿是深深淺淺的綠色和紅色的苔蘚,身上穿著一件格子圖案的育克領連衣裙,已經髒的辨不出原來的顏色了。G剛想問:你是誰?只一眨眼的功夫,小女孩就不見了,留下的只有那隻小手冰冷堅硬的觸感,以及那些青苔在皮膚上附著著的粗糙的感覺。
Yoshida不相信,但還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,他反問道:「你沒叫?」
G搖搖頭,輕聲說:「有一天,我死了,如果有人能看見我,也希望他能對我好一點。」故作玄虛的沉默之後露出一個惡作劇的笑。
這個鬼娃故事讓Yoshida很久都不敢在淋浴房裡閉上眼睛,時至今日,他都不知道究竟是真的?還是純粹的玩笑話?理智上,他知道這不是真的,但他卻又是個典型的悲觀主義者,總覺得凡是他認為不可能發生的壞事情到頭來都會成真。而且,他也隱約體會到這故事背後深重的憂傷,沉甸甸的,不像個玩笑。
Eli York來訪之後的那個禮拜,幾日晴熱之後,天氣開始變得陰晴不定。Yoshida記得G對他說,這春夏交替時天氣跟她出生長大的城市驚人的相像,好像剛剛才有些春天的意思,一場雨、一天的大太陽之後,夏天就來了,而且來了就不走了。
天氣好的時候,公園的草地上,附近那些公寓樓的天台上,就會有形形色色的人攤手攤腳的躺著曬日光浴,女人們穿起鮮明艷麗的衣服,痴肥的男人滿不在乎的露出粉紅色的白肉。然後便是整整一個禮拜的豪雨,浴室的一面牆開始滲水,幾乎能看見水珠從老舊的沙色牆紙間沁出來,聚成老大的一滴,承受不住引力,滾落到地板上。生活,或者說命運,也在這時開始了它的起承轉合。
在那個短暫的雨季里,Yoshida最清晰的記憶是關於一間做Fusion Cuisine的小餐廳的。那個地方離他們的公寓不過兩條街的距離,總是營業到凌晨,名字很怪,叫 Falling Slowly,聽起來簡直不像個吃飯的地方,卻又有點意想不到的詩意。
有一天,Yoshida在那裡吃晚飯,注意到店堂盡頭半開放的廚房裡站著一個年輕男人,那人說不上非常漂亮,卻顯得與眾不同。倒不是說他不適合這盤盞交錯的地方,恰恰相反,他身上那件白色廚師制服和他十分相稱,即使沾上了油跡也別有韻致,但他臉上卻總是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表情,讓Yoshida不禁想起那些老套的喬裝改扮的故事。那天之後,Yoshida又到那家店裡去過幾次,還總是跟G念叨起那個白衣的廚師,說一看就知道那人心腸很硬,卻又讓人忍不住要靠近。
「那Jaco怎麼辦?」G帶著點揶揄,提起他那個分分合合的冤家。
Yoshida還沒有從過往的傷痛中恢復過來,意氣用事的說:「白男人是用來睡的,談感情還得是黃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