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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28:08 作者: 陳之遙
    比如她們在宿舍里打枕頭仗的那次,漫天飛舞的雪花慢慢落下,變回一床一地的白羽絨,細細軟軟的,光是看著就叫人鼻子發癢,一切突然由瘋狂歸為沉寂;或者是那個傍晚,她們坐在港口的防波堤上吃一支冰激淋,夕陽西下,潮濕的風讓她們的頭髮糾纏在一起;有時候,Ming絞盡腦汁,想要說一些特別的話給G聽,卻不知道該說什麼,只能喋喋不休的嘮叨一些瑣碎的事情,說家裡養的貓怎麼怎麼可愛,她怎麼怎麼喜歡它,她爸爸怎麼怎麼好。這些話題,G從來就不會附和,就好像她既沒有家也沒有過去,任由Ming在話音落下之後的沉默里覺得自己蠢的要命。

    每當那些時刻,Ming總會看著G,在心裡默念:你喜歡我嗎?

    最後又總是自問自答:你不喜歡。我知道的。

    隨著時間推移,Ming開始變得有些怨艾,她發覺絕大多數情況下她都樂於把自己當成一個男孩兒,粗魯、隨便、敢做敢當,只有面對G的時候,她才覺得自己是個女孩子,一個真正的女孩子——會突然變得脆弱,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,甚至為了一點點小事情落淚。她知道她們已經很近了,但可能永遠都到不了她希冀的那一步。她搞不懂G究竟是怎麼回事,她們一起吃飯一起逛街,在一張床上睡過,見過彼此的裸體,一起笑過一起哭過,互相叫對方「名模」,但G卻從未說起過自己的過去,也不讓Ming去她住的地方,仿佛在自己周圍劃了一條線,並不斷地把越線的人推出去。

    就這樣一直到了那年的秋末,G得到一個工作,僱主是一間售賣沙龍香水的公司。路演當天,她代表東方,身著白色煙羅紗的裙子,看起來似乎被一束神秘的星光籠罩,身後的條案上數不清的香水瓶排成微妙的弧形,淺金色的液體與燈光輝映,宛若一架聲勢浩大的管風琴,奏著與東方香調匹配的梵音。

    路演之後的派對上,許多美麗的男女,身份不明,口音各異,一些默默無名的小模特被拉去酒吧和舞池裡充場面,Ming也在其中。午夜之後,G是所有人感官的焦點,她把幾種香水點在鼻尖上,讓別人去聞,說那是中世紀時普羅旺斯調香師品香的方式,誰能猜對是什麼香,她便和那個人親吻。所有人都想吻她,卻沒人猜對。她走過Ming身邊,微涼的鼻尖貼著Ming的臉頰,唇齒之間吐出氤氳溫暖的氣息。那種感覺,難以名狀,卻讓她至今記憶猶新。

    一個男人突然切進來,伸手扶住G的雙肩,貼在她臉頰邊上輕聲耳語:「乳香和迦南香。」

    Ming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正確答案,只記得G驀的轉身,看到身後站的人是Eli York,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,沒有食言,吻了他的嘴,開始很潦草,他卻沒有放手,最後變成了一個舌吻。

    「你愛的人是誰?」他貼著她的嘴,低聲問。

    她伸手摸摸他的臉,對他說:「不是你。」動作和語氣顯出一種超過她年齡的老練,冷峻、嘲諷,同時又帶著些挑逗。

    Eli又湊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。

    她推開他,笑了笑,搖頭說:「今天不行。」

    短暫的一瞬,Ming突然明白,Eli是唯一一個越線的人。那天夜裡,她不止一次的想要抓住G問,你跟他睡覺了是不是?卻始終找不到一個發難的理由。

    凌晨兩點,Ming走到酒吧,要了一杯Single Malt Scotch,她不懂酒,只是看到Eli要過這種酒。她拿出電話,無意識的把裡面儲存的聯繫人電話翻了兩遍有餘,最後停在Eli York上面,按了撥號鍵。

    鈴聲之後,他的聲音混雜著琴聲響起來:「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「是我。」Ming說。

    「我知道是你,什麼事?」

    「對,你知道。」她幾乎沒辦法說出這幾個字,喉嚨深處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哽咽,努力集中精神,好把話說下去,但背景里那首鋼琴曲總叫她分神,她沒聽過那曲子,其中有一個短句不斷地迴旋反覆,異常傷感而深情。她猜那是雙黑人的手,所以琴聲里才帶著格外性感的音韻。

    「你怎麼了?」不知道是不是一種錯覺,他說話的語氣似乎和緩了一點。

    「我可以去你那裡嗎?現在。」

    電話那頭好像沉默了很久才回答:「當然。」

    Ming掛斷電話,將那杯威士忌一飲而盡,離開酒吧,看到G站在不遠的地方正在跟幾個打扮別致的男女講話。G回頭看到她,對她眨了眨眼睛,笑了一下。那是個友善的表情,而且G笑的時候,左邊臉頰上總會現出一個可愛的笑靨,Ming也回了一個微笑,卻是完全不同的心境。她站在原地看著G,就好像看著鏡子裡的自己,二分之一秒的靜默之後,她轉身穿過燈光閃爍的大廳,徑直走出去。門口身穿煙綠色緊身連衣裙的金髮hostess對她露出寧靜、熱辣、卻又是意味深長的笑容,仿佛看穿了她。

    一刻鐘之後,Ming在兩條街之外的那個路口和Eli碰頭,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偷情的女人,感覺不好,卻讓她興奮。

    「你怎麼對她的,就請怎麼對我。」她說的簡略而又堅決。

    Eli沒有說話,只露出一個嘲弄的笑,讓她無從知道他是不是答應了。他沒帶她回家,而是把她帶去了Clef的辦公室,沒有開燈,也沒合上落地窗上懸掛的百頁簾,徑直走到她面前,解開她連衣裙前襟的三粒紐扣,把裙子拉到大腿上面。她心裡有些畏縮,卻沒有拒絕,什麼話都沒說,只是看著落地窗玻璃里自己的影子,很漂亮,略顯憂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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