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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28:08 作者: 陳之遙
她們的工作和外表註定會招來許多各式各樣的男人搭訕,不同年紀,不同膚色,有的很窮,有的裝作很富,卻都不約而同的把她們當成call girl,或者好騙的傻女孩,對她們說「你真漂亮」,或是許以錦衣玉食,或是以為只憑半瓶波本威士忌、一件乾淨的浴衣便可以帶她們回家去。剛開始時,Ming碰到這樣的事情總會覺得心驚膽戰,G卻好像早已習慣了。偶爾也有各方面都很不錯的男人出現,也曾有過一兩次像模像樣的約會,但到頭來都會不了了之,被她們拿來當笑話講。
就像那年七月,G接到一份工作,在巴黎呆了半個月左右。她不會說法語,也不認識路,拿著一張蜘蛛網般錯綜複雜的地鐵地圖,帶著她的影集和高跟鞋,在Les Sablons坐上一號線。剛好遇上了早上上班的人潮,一路上都很擠,她身邊一個職員樣子的年輕男人看到她手裡的地圖,用帶著法國口音的英語問她是不是需要幫助。她皺著眉頭說,自己要在半個小時之內趕到喬治五世大街三號。他告訴她,在弗蘭克林·羅斯福站轉九號線,到Alma-Marceau站下車,從那裡出站離她的目的地最近。那個男人在戴高樂星型廣場轉車,臨下車塞給她一張名片。G跟他說Ciao,笑得很甜,轉頭就把名片扔進了地鐵站的垃圾桶里,甚至連名字都沒看清。
或者就像那天中午,Ming在曼哈頓下城辦公樓林立的街區過馬路,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追上她,拍拍她的肩膀,一本正經的給她看一個PDA之類的東西,上面用英文寫著一句話:你真漂亮。而她就好像拒絕站在街邊發小廣告的卡通人一樣,隨口回答:「謝謝,我不需要。」
再比如,某個下午,G走累了,在五十七街四季酒店的大堂里歇腳,一個小個子的亞洲男人在她身邊踟躕了很久,終於走過來坐在她旁邊,用帶著些古怪口音的英語向她問好:「你好。」
「你好。」她回答,繼續看她手裡的那本書。
「日本人?」
「不是。」
「我猜你是模特?」
「不是。」
「那你應該試試這一行,你看起來就像個模特。」
「沒興趣。」
「我在這裡看見過你幾次了……」
她厭煩了,卻突然有了一點開玩笑的心情,轉身對他說:「你猜得沒錯,我的確是做生意的,不過,通常選擇的客人比你要……」她皺起眉頭,上下打量他,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解釋,「怎麼說呢,算了,忘了吧。」
然後低下頭,繼續看書。
有時候,Ming覺得日子永遠都會這樣繼續,她和G,是徜徉在紐約城裡的amour Cats,美麗、自由、無憂無慮。或許再加上Eli吧,因為少了他,她們難免會周期性的失業。Ming把這荒唐的念頭講給G聽,叫她欣慰的是,G沒有嘲笑她們倆「Best Friends Forever」的部分,只是調侃她是典型斯德哥爾摩綜合徵,居然還想要Eli永遠跟她們在一起。
直到今天,Ming都會時不時地回憶起那時的自己,那麼稚嫩而不羈,喜歡化妝卻懶得卸,穿不慣高跟鞋,滿腦子瘋狂不切實際的想法,碰到攝影記者卻只會擺中規中距的姿勢,被鎂光燈一照就會失明外加失憶。而現在,她征服了許多人,同時卻也被這冷酷的世界馴服。如今的她懂得如何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,如何應對恭維和誘惑,即使穿上十二公分高的鞋子也能在任何地面上走路,有時候又會脫掉鞋子,光著腳在大庭廣眾之下悠閒的散步,被記者拍下來稱作「特立獨行的天使」。她知道哪些理想是可能的,哪些荒誕不經,卻很難解釋為什麼自己會如此懷念那段日子,那時的她除了有些傻有些土氣之外,什麼都沒有,但一切都各得其所,不多不少不遠不近不疏不親。如果可以的話,她希望時光停留在那時,永不逝去。
那年初秋,大學裡的一個女同學想找人一起去大西洋城看演唱會。Ming根本不喜歡那個過氣的電音樂隊,卻立刻就報了名,還央求G跟她們一起去。讓她高興的是,G答應了,說自己發了一筆小財,那次演唱會的門票、路費、還有住旅館的錢都是G請的客。
當天晚上她們投宿在一個小旅館裡,那是個可以睡三個人的房間,結果卻擠了五個人。
Ming和G,還有另一個姑娘睡在一張四尺半的小雙人床上,三個人蓋一條毯子。Ming不是個睡的很沉的人,第二天早晨,她第一個醒,睜開眼睛,G就靠在她的肩頭,嘴唇隨著呼吸的節奏掀動,左手小指上塗著一點珊瑚色的指甲油。
細薄的眼帘,蜷著身體的樣子和剪的短短的指甲,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孩子。Ming低頭在她臉上親一下,又親了親她的嘴唇,她還是沒有醒。那只是個單純的孩子般的吻,她嘴唇的觸感在Ming記憶的表層留下淺淺的痕跡,隨著時間的流逝,逐漸變深,下沉,直到抵達心之深處。多年以後,Ming已無法確切地描述那種感覺,卻很明白的知道,它就在那裡。
那個吻之後,Ming記得自己從床上起來,推開窗,爬到外面的露台上。那時是早晨六點多,有些冷,卻是個難得的好天氣,遠處賭場的招牌和熄滅的霓虹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格外落寞。從那個早晨開始,她對自己看得更清楚了,或許她只是在自欺,她並不想要時光停留,一切原封不動,她想要更近更多。
(part3)
無數次,她想問G:你喜歡我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