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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28:08 作者: 陳之遙
「我可以講自己如何如何說服了她,來說明我巧舌如簧,也可以說我起訴她誹謗,以此證明我有法律精神,」李孜看著他,說的不急不慢,「但我很誠實,我不會為了說明什麼而編造一個結局。」
小組面試結束,李孜認為自己肯定完了,但卻在三天之後接到事務所人力資源部打來的電話,通知她去參加第二輪面試。面試官又是Ward,但這一次她準備得更好,努力裝出一幅容易相處、幹勁十足的樣子,不停的微笑、說話。
Ward看著她的簡歷,問她:「你其實是個挺內向的人,也不喜歡說話,為什麼會選擇上法學院呢?」
李孜愣了一下,照例把那些現成的說辭搬出來,什麼公正之心,還有法律精神。
Ward打斷她,直截了當的說:「你把你最可貴的品質丟哪兒去了?」
李孜一時語塞,她至今記得那一瞬間的感覺,就像行騙被識破,又像是被人戲弄。她帶著些羞惱,乾脆放棄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,照實回答:「因為這是個好職業,收入也不壞,所有人都希望我這樣選擇。要是我不暈血,也可能去做醫生。」
Ward大笑,又問了些不相干的問題,然後站起來和她握手告別。
那個時候,李孜覺得自己原本前程似錦的人生突然蛻去光華,顯出如同敝履的本色。不是因為眼前這個傲慢的胖子,而是因為不管是說英語,還是執業做律師,她都說不上喜歡,除了謀生,她找不出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,說服旁人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「誠實」,她終究還是得到那份工作了。在同一間辦公室,同一張桌子,一干就是三年,做那些大同小異的事務性工作,那些沒有激情、不善言辭的律師最擅長做的繁瑣事情。
而作為那段回憶的副產品,李孜也連帶著想起一些私人的事情。那個時候她跟Terence交往半年有餘,她從學校畢業,搬來紐約,和他一起住……,現在他們就要結婚了,回想當時,仿佛還是昨天似的。
一刻鐘過去,車子只前進了不過十米,Ward打開車門下車,拋下一句:「走過去吧。」
李孜趕緊付了車錢,想問司機那段音樂的名字,收據卻已經遞過來了。她下車,追上在前面路口等紅綠燈的Ward,耳朵里卻還帶著那段音樂,嘴裡還含著那個未曾發音的問句。
「我聽說你幹得很不錯,所有人都說你幹得很好,」Ward邊走邊說,「但我也聽說你提出辭職了。」
「不必為此自責,不是因為你。」李孜回答。
Ward大聲笑起來:「你倒還有些冷幽默,不過,別搞得好象我逼你做什麼事,我只想讓你幫我看一個人。」
「你不是看人很準嗎?」李孜沖了他一句。
Ward倒是全無所謂,回頭對她狡黠的笑了笑,說:「沒錯,但我也需要其他人的意見,儘管只是偶爾。」
「可你沒還給過我任何跟著案子有關的資料。」李孜提醒道。
「我不想影響你的獨立意見。你只需要知道他被控殺人。等一下我跟你一起進去,然後我離開,你跟他單獨待一會兒,試著跟他聊聊,然後告訴我,你覺得他是有罪的還是無辜的。」
「我以為破案是警察的事。」
「我這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,但我不為有罪的人做無罪辯護,也不想讓無辜的人在瘋人院度過餘生。這無關道德,只是個原則罷了。」
李孜想要嘲他幾句,最後卻只是說:「二月十五日是我最後一天上班,在那之前,我會盡力幫你。」
「倒不用那麼久,」Ward笑道,「這案子月底就要上庭,如果到時候還是沒有發現有利的證據,應該恨快就會宣判的,你只需要忍受我不到兩周而已。」
在「墳墓」,他們被帶到一間灰地白牆的房間裡等候。那是一間約十五個平方米大小的屋子,擺著一張桌子,四把摺椅,桌上有個刻著City of New York Department of Correction字樣的金屬菸灰缸,電暖氣的熱流撲面而來,叫人昏昏欲睡。
Ward問李孜:「你喜歡芭蕾嗎?」
她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。十幾歲的時候,她經常聽著柴科夫斯基、斯特拉文斯基或者莫里斯·拉維爾的曲子做白日夢。她喜歡那種簡單、澎湃、戲劇化的音樂,這樣的人應該也是喜歡芭蕾的。但是,陰錯陽差,她從沒有走進劇場去看過一場真正的表演,時至今日甚至連電影都很少看。
「幹嗎問這個?」李孜反問。
Ward回答:「因為你馬上就要看到一個芭蕾舞演員。」
他話音剛落,門就開了,獄警帶進來一個穿著橙色囚衣的男人,因為還是嫌疑人,所以沒系腰帶,看起來二十五到三十歲,亞洲人,左眼眉骨和下眼眶帶著傷,沒看他們,更沒打招呼,安安靜靜的坐下了。倒是Ward站起來,問獄警:「他眼睛怎麼了?」
獄警漠然的回答不知道,如果要驗傷或是追究責任,可以去哪裡申請,填些什麼表格。
Ward轉頭告訴李孜,他要去打個電話,又對桌子對面的男人說:「Yuan,這是我的助手Liz,她也是從中國上海來的,我想你可能願意和她談談發生的事。」
就像他們事先說好的一樣,Ward跟她一起進去,然後就走了。
房間裡變得很靜。
「你好,Yuan,我叫李孜,他們都叫我Liz,你如果願意也可以這麼叫。」很爛的開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