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頁
2023-09-08 23:27:15 作者: 陳之遙
名字是編的,身份也是扯得,我在桌子底下狠狠一腳踢過去,他面不改色,一腳踢回來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出現斷了那個Andre的某種念頭,他們很快談成了。最後Andre說:「你女朋友能不能來當模特?」
「射’s good, half preppy, half rock 『n roll.」 他補充道。
那天我穿著一件黑色的Duffle coat,裡面是襯衣毛衣和牛仔褲。大衣是校服沒錯,但是扔在旁邊位子上了,而且實在沒看出搖滾在哪裡。不過我還是很得意的朝林晰吐吐舌頭。
「If the price is right.」 林晰回答。
「我最多只能出5塊錢一個小時,再多我就破產了,一個晚上拍完。她也不是專業的不是。」
「幹嗎?」林晰問我。
「行啊。」我托著下巴,懶洋洋的說。
於是,在我想起來聯邦政府規定的最低工資是每小時5塊5之前,我就把自己給賣了
13)
有媒體把麻豆評為十大垃圾職業之一是有道理的,特別是當你的小時薪水只有5美元時。
我質問林晰,為什麼只有5塊錢他也沒幫我bargain。他說,你做事只是為了消遣,Andre說他要破產了,是真的,不是隨便說說的。
Andre在布魯克林一個紡織成衣業者聚集的街區有一個工廠間,當天晚上就在那個滿是線頭零料的地方開始拍照片。林晰對此道早已駕輕就熟,我們沒有碰到太大的困難。問題是Andre的衣服,它們太Glamour了,或者說除了Glamour,再沒有其他了。那些衣裙誠然很美,軟緞、生絲、塔夫綢裁剪縫製得渾然天成,好像從來沒有被人手碰過一樣。但事實是,儘管流行多變,半上流社會半紈絝痞女的風格始終是這個圈子的最愛。很難想像一個幾乎破產的年近40的男人,在這樣一個窮街陋巷裡,聽者Vivaldi的四季協奏曲,製作及盡奢華的衣裙,諷刺的是會愛上這些衣裙的女人僅生活在他的想像里。零晨,我們離開那裡的時候,我幾乎開始可憐他了,但是區區25塊錢的薪水似乎也沒有什麼可以客氣的,我收下來,第二天買了一瓶指甲油和同住的姑娘們塗腳趾頭玩兒,剩下的坐車花了。
照片洗出來之後,林晰把拍攝時用的撥拉片給我作紀念。一列兩寸大小的照片上,我看起來居然還不壞。這個Andre自此淹沒在這個浮華之都的人流里,我和林晰都再沒有見過他。
12月30日一大早,我就開始反覆的打周君彥家的電話,想告訴他這裡的電話號碼,但始終沒人接聽。晚上,林晰不知從哪裡搞到兩張Limited screening的電影票,帶我去看,那是一部歐洲電影節上獲獎的影片,換而言之,是一部詭異的電影。銀幕上充滿了濃郁的顏色和激烈的情感衝突,當女主角脫的光光的在樹林裡悲憤的亂跑,我突然意識到此時在上海已經是12月的最後一天。我又在黑暗裡默默的坐了片刻,然後對林晰說:「我要回去接個電話。」不等他說什麼,就站起來擠出去,跑到街上叫了輛計程車。「Dawor’s school, New Lebanon.」我對司機說。車子發動,我回頭看見林晰也出來了,站在電影院外的霓虹燈下朝這裡眺望。
一生中就是會有這樣的時刻,你不想將來或是過去,甚至根本不能思考,當時周圍的一切都失去意義,你一心去做一件事,哪怕到頭來覺得自己蠢得可以。幾年之後,我在有線電視台重新看到這部電影,名字是Hilary and Jackie,中文名經常被譯做《她比煙花寂寞》。
14)
計程車司機把我放在學校門口的時候已經將近12點,我在黑色的鑄鐵大門外面喊了幾聲沒有人應門,又沿著積雪的細石車道走回公路,步行了一刻鐘在遇到的第一個電話亭里打電話給學校值班的大媽,瞎掰說,抱歉哈,飛機晚點了,剛剛到學校門口,麻煩來幫我開開門吧。我放下聽筒,又拿起來,撥通林晰的電話,接電話的卻是個女生,是Laurra。
「OMG, Ginger,你在哪兒?」她聽到我的聲音叫起來,(Ginger is the nickname the girls gave to me, referring to my Chinese name Jin瑾)
「我回學校了。」我說。
「林在警察局,他以為你回我們那裡了,等到11點鐘沒有看到你就報警了,他記下了你坐的那輛車的車牌……」
Laura還在不停的說,我打斷她說了再見,就拼命的朝宿舍跑,拍林晰再打來電話發現我不在宿舍里。進門的時候,電話鈴果然在響。我來不及開燈就接起來,黑暗裡,突然發覺自己有點害怕他的反應。
「你回學校了?」他問,聲音很平靜。
「嗯。」
他輕輕的笑了一聲,說:「那早點睡吧。」
他先掛斷了電話。我知道他生氣了,一秒鐘的內疚之後,我也生氣了,我跟他說過我回去了,是他自己誤解了,怪誰?
第二天早上,天還沒亮,周君彥的電話來了。
「上次忘了說是美國時間還是中國時間了。」他笑著說。「上海馬上就是新年了,你那裡還是早上吧。」
我仰面躺在床上聽他說話,眼角濕濕的,我打斷他說:「你到底什麼時候來啊?」
一個人拖著50斤的行李在LA機場狂奔趕去紐約的飛機;節日裡被遺棄在這個鬼地方;凌晨獨自在雪地里走,手和臉凍得簡直沒知覺了,在那些時候沒覺得什麼,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說的這句話讓我回想起所有事情,突然覺得委屈的要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