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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26:36 作者: 何繾綣
就像是那棵樹只留給了世人一副骯髒纏身的軀殼, 從前的枝繁葉茂, 草長鶯飛,令人仰望的參天之景, 都沒有人去關心了。
Rachel告訴她是家中失火, 所有一切事故鑑定也告訴她, 那只是個意外, 外界卻因為她的祖父曾飲彈自殺, 來推測她的父親也是縱火自刎。
——然而也許是親眼目睹過那棵姿態駭人的樹, 喬稚晚的心底一直覺得, 父親就是自殺的。
曾經她甚至在內心默許了他人也如此對她進行的揣測:
那種瘋狂的、不易掌控的基因, 已經根植在她的血脈中, 她遲早會走上與祖父和父親同樣自我了結的道路。
但現在的她的生活不僅毫無動盪,反之,卻是無限平靜的。
擁有令人艷羨的事業,在自己從事的領域圈子中達到了某個不容小覷的位置,和愛慕多年的男人訂了婚。
一切都按部就班,井井有條,不慌不忙。
一切都在事物既定的軌道上。
但是總覺得少了些什麼。
以至於她夢醒都覺得隱隱地失落。
是太想念父親了嗎,還是什麼?
她不知道。
*
喬稚晚終究沒有把這次演講真的當做一次真正的「演講」。
來之前,她在車上思考了很久應該說些什麼,老高他們也提前問她需不需要準備稿子。然而坐在台上,面對下面一雙雙直視她的眼睛,她有一種與演出大提琴時截然不同的感覺。
腦海中浮現的,都是昨夜關於小時候的那個夢。
娓娓道來與父親有關的「那棵樹」的故事,聊起祖父和祖母,聊起了Rachel和樂團,她好像終於能跟自己的回憶和解,這麼講述給別人,父親到底是不是自殺的,到底有沒有在那天晚上想用一把火同時燒死她和媽媽,這些困擾她多年的問題,無從得知答案的過往,好像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。
但不知怎麼。
也許北京的夏天即將再一次來臨,樹梢上飄起清脆的鳥鳴,陽光灑落,萬物靜好,她的思緒一晃。
驀然就想到了童年的夏天,掉入她家後院游泳池的小孩兒。
她記得懷野也在這所學校上學的。
讀的還是古典音樂系。
他一個玩搖滾樂隊的,怎麼會讀古典音樂系呢?
喬稚晚不是沒有「自以為是」地想過,也許他讀古典音樂系,是因為她呢,但品酒會那晚,旁人如此調侃,他只解釋說是專業調劑罷了。
這小孩兒以前就總是跟在她屁股後面奶聲奶氣地叫了她「姐姐」,後來長大了,他們在另一個夏天再次遇到。
他永遠像是一隻自由的野鳥那麼的生機勃勃,不羈隨性。
上次他告訴她,不喜歡的事情乾脆不要去做就好了。
以前他告訴她,我們總希望別人以為我們過著非常理智的生活。
但她現在卻明顯非常不由自主,這個演講她打心底里是不想來的,她還是來了,北京分樂團這邊的事情她打心底是不想去料理的,但Rachel全權交給她後,她還是答應了下來。
放在四年前,她還有得選,還能趁著年輕叛逆一回,拋下一切獨自前往北京,和他一樣無所顧忌地離經叛道。
然而只要長大,就是要面對各種各樣的責任,要承擔一些必須承受的事情。
所以他呢。
也在乖乖巧巧地上學,來聽學校組織的這次莫須有的講座嗎。
喬稚晚十分好奇。
但眼前黑壓壓一片,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她,她記得他那雙很好看的眼睛,但在這茫茫人海,完全找不到他的位置,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出席——哪怕他們那天不算愉快,她還是想弄清楚這一點。
以至於中場結束,年輕的女院長在一旁輕輕地喚了她一聲。
喬稚晚才回過神來,面上浮現一貫的公式化微笑,從座位上站了起來。
在如雷掌聲之中,她轉頭看到許頌柏在一側對她溫柔的微笑,讚許如潮水一般簇擁著她。
這一刻,她忽然萌生了一種索然無味的感覺。
那種想要逃離的念頭,又一次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。
*
懷野在學校住的第一天,睡的並不安穩。
早晨接了樂隊的電話,他又睡了回籠覺,再一睜眼就不知什麼時候了,醒來時,半個人都快到床邊兒。
差點掉下去。
亂糟糟的宿舍,比以前丁滿家那個車鋪好不到哪兒去。
懷野那年離開北京,第二年丁滿就回老家去了,聽說他爺爺去世了,店賣了錢都沒救回來,後來就再也沒回過北京。
懷野和他也有很久沒再聯繫過。
半趴在這狹小的單人床,比排練室的那張沙發還難睡,但好在自己周圍有了點兒活人的氣息,排練室里成日就Louis陪他。
地面一張輕飄飄的紙,落在那裡。
舊雜誌封面,不若他曾經看到的那般嶄新,邊角都磨損了,看樣子在這群青春期旺盛的男孩子們手裡傳過一遭。
畫面中的女人膚白勝雪,不惹塵埃,不近煙火。
那雙眼睛都好似離他很遠。
高高在上的。
懷野心底輕笑,睏倦地把腦袋轉到另一側。
他趁著四下安靜,又闔目小眠了會兒,浮現眼前的,卻還是雜誌上的畫面——和昨晚在夢中縈繞的畫面一模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