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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26:36 作者: 何繾綣
喬稚晚的父母舉家移民之前,在北京也有固定的圈子,許頌柏帶她參觀的這家琴行,喬稚晚很小的時候就很耳熟能詳了。
前段時間她去許頌柏的樂團「面試」時拿著的那把祖父的舊琴,之前就是來到了這間琴行,老闆找了熟識的琴匠替她修繕。
許頌柏家裡有大提琴,他也是大提琴出身,雖如今搞樂團做音樂劇,但仍然保持著練琴的習慣。
和音樂相伴一生的人,一定要時時刻刻活在音樂中的。
他在路上這麼同她說,似乎在牽引著她的思緒,今天帶她來參觀,他顯然意不在此。
甚至可以說,這段時間,偏離軌道的生活,對於她來說,也意不在此。
收藏大提琴的人很多,有些人的狂熱程度甚至堪比其他領域的收藏家。
喬稚晚曾有幸見過一位叫做阿瑪蒂亞的制琴師,製作的那把十分有名的大提琴「國王」阿瑪蒂——出名的制琴師製作的琴會有特別的名字,那把「國王」阿瑪蒂十分漂亮,鑲嵌著各種寶石和裝飾品,有著豐滿而有力的聲音,現在為一位比利時的演奏家所收藏。
喬稚晚常用的那把琴,是從祖父和父親的手裡繼承下來的,中國人沒有這樣的傳統,何況是給西洋樂器起名。所以她的琴並沒有名字。
下午許頌柏帶著她在這如藝術館一般的琴行穿梭,甚至見到了現代技術處理過的羊腸弦製作的大提琴,她曾經多有耳聞,但現今這樣的琴存世過於稀有,一時間流連忘返,跟隨琴行老闆的講解,一時都忘記了時間。
臨走前,二人和老闆在茶室里飲茶。
老闆熟悉喬稚晚,更熟悉她赫赫有名的祖父和父親,雖然並未對她近來的行徑多有置喙,但眼神已經對她多有打量。
喬稚晚坐在這裡周身不適,於是趁老闆和許頌柏交談,她起身去外面走走,呼吸呼吸新鮮空氣。
站在窗口,悠悠然地抽著電子菸。
她想到的是那天夜晚,他遞給她一支南京煊赫門,告訴她菸嘴是甜味兒的——陷在這樣的思緒中,這會兒都抽的寡然無味。
手機到現在也沒動靜了。
快到傍晚時分,薄暮染紅了大半片天空,喬稚晚還不知道自己晚上要去看演出,還是再同許頌柏溫存片刻。
夏帷也再沒有聯繫過她。
一下午,她的心裡都亂糟糟的。
懷野臨走之前,說的那句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沒機會看了」,是認為她遲早會走,會回歸原來的生活的意思嗎。
他年紀小,倒對事情總有種異常的悲觀,但是他又意外地是把所有事看的最透的那個人。
這樣兩種熱值混合在他的身上,真是矛盾。
喬稚晚正心下思索,這時,一陣綿長的,十分有穿透力的琴聲,從長廊盡頭的一個房間流瀉而出。
一聽就是好琴發出來的聲音,音質柔和而豐富。
演奏的居然還是他父親的曲子,以至於她馬上就可以辨識出來。
但遺憾的是,實在過於生澀了。
喬稚晚自認為不是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,但收起了思緒,還是不禁抬起腳步,循聲走了過去。
發出聲音的地方是一間演奏教室,門沒關,半敞著,過濾著酷暑的熱氣,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兒坐在琴凳上,尚未發育完全的手臂,與懷抱中艱難地扶著的那個成人用的大號提琴格格不入。
看起來很費勁兒啊。
喬稚晚的腳步停在門邊,輕輕地倚住門的另一側,不想打擾。
這個角度女孩兒發現不了她,她便靜靜地聽音律流淌。
如果說,懷野的搖滾樂是至高無上的叛逆,那麼大提琴的音樂就是入木三分的綿柔。把這兩者的形容詞調換一下也完全成立。
喬稚晚有很久沒有聽過這麼純粹,這麼生澀的音樂了,心下都跟著安寧,好像找回了最初練習大提琴的感覺。
最初的最初,也並非Rachel強迫她去學琴。
並非父親,或者任何一個人,讓她去學琴。
而是好像這種東西就應該存在於她的骨子裡,作為一種源源不斷的原動力,組合成了現在的她。
正在這清澈到笨拙的樂聲里凝神,憑空忽然落下嚴厲的聲音來:
「——我不是都說了,不該這麼拉嗎!」
喬稚晚回過神,見一個女人滿臉憤怒地走到女孩兒的面前,不知是什麼激怒了她,居然這麼忍無可忍——跟當年的Rachel簡直一模一樣,一手拿著自己的琴弓,去敲女孩兒的手:
「你聽聽我剛才怎麼拉的?節奏明顯不對!昨晚不是讓你聽了好久的原聲?——還有,現在譜子都記不下來!出了多少錯你自己聽出來了嗎——你下周要比賽的,比賽啊寶寶!能不能上點心!」
明明叫著最親昵的稱呼,卻用最苛刻嚴厲的語氣。
可笑的是,從小到大,Rachel永遠對她的稱呼都是Joanna,移民後連她的小名「晚晚」都不叫了。
不知不覺,她自己都忘記了。
女孩兒咬住下唇,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,她強忍著哭腔:「我知道了……媽媽,我再試一下……對不起。」
然後忍著手指的疼痛,再次拿起了琴弓。
「再來!」
「是……」
「不要再出錯了!」
「……知道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