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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26:36 作者: 何繾綣
父母終於千叮嚀、萬囑咐地出了門,他也偷偷地從屋後摸了出去。
那半條街道很長、很長。
追著從身前身後掠過的悶熱夏風,鄰居烤披薩的香氣,四周飛舞著綠色的蜻蜓,路邊如野草一般瘋長的薄荷樹的清苦味道,當地少年們踩著滑板四處飛越的身影,花園裡噴水器濺射而出的五顏六色的彩虹。
他跟著那纏纏綿綿,瑩瑩繞繞在耳邊數日的樂聲,幾乎一刻不得停歇,終於跑到那棟龐然大物一般巨大的房子前,踩住台階,高高攀上了欄杆兒,望了進去,終於得償如願。
說那裡如宮殿也不為過。
一望無際的游泳池,紛香馥郁的大花園,潔白的羅馬廊柱,足有二層樓那麼高的透明落地窗。
輕紗浮動,綿長動聽的樂聲仿佛天籟,端坐於房中練習大提琴的少女的皮膚,在陽光下,如白玉般剔透。
她看起來比他大四五歲模樣,卻已經成了音樂最忠誠虔誠的信徒。
一襲白裙一塵不染,棕黑色的發垂至腰間,深邃的眉眼有幾分混血的味道,混合著亞洲人五官輪廓的柔和,漂亮的好似不該出現在這人間。
少女的腦袋微微傾向懷中的大提琴,眼睫微垂,纖細的手腕兒帶動琴弓翩躚,就能演奏出這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。
懷野一時都忘記了。
自己到底是來聽音樂,還是來看她的。
她那天顯然也獨自在家,守著四處空蕩蕩的琴房,沉浸到連菲傭送來的果盤都不曾碰過。
可當她注意到高高攀著欄杆兒,在外面偷看的他,抬眸朝他看過來時,他從她的眼底,看到的卻不是他想像中的沉醉與入迷。
是望不到底的寂寥。
空洞的寂寥。
假裝享受的寂寥。
懷野那時尚且不能準確描述從她臉上看到的情緒。
但後來回國,從課本上學到了這個詞時,第一時間浮現而出的,就是那日第一眼見到她的情景。
當時她看到他,還愣了一愣,接著音樂停下,她就從琴凳站了起來,施施然地從屋子裡走出來。
他知道她也許會趕走他,但他已經做好了絕不會如她所願的打算。
甚至,他想像同父母講條件那樣,看十頁科學讀本就允許他打半小時的鼓,他也準備同她說,如果她放他進去看看,他可以用其他東西和她交換——雖然他那時還沒想好要用什麼來討她的歡心。
少女是會說中文的,也許她也聽說過每到夏天,附近就會有一些在美華人來這邊度假。
她不等他開口,便用一種疏淡的語氣,沒什麼情緒地對他說:
「你可以進來看的。」
她好像早已習慣了被人像欣賞藝術品那般,從上到下、從頭到尾地打量、觀看,也許來這邊像隔岸觀火一般看她的人不止他一人。
說完她又坐回了琴凳,重新拿起琴弓。
懷野過於迫切,都忘了去正門按門鈴,直接攀著那欄杆兒,手腳麻利地就翻了進來。
他卻沒注意,下方就是游泳池。
一個不留神,一腳踩空,整個人就掉了下去。
清涼的、充斥著淡淡消毒液味道的泳池水,從四面八方包圍住了他,驅趕走了這個夏日漫長的悶熱,還有獨坐在房中計較三角形和阿拉伯數字的枯燥和無聊。
琴聲沒有再次響起,卻聽到了她銀鈴兒般清脆好聽的笑聲。
他得償如願地進到了她的家中,得償如願地掉入了有水的游泳池,當晚也得償如願地感冒了。
*
喬稚晚決定去剪頭髮。
照Rachel所說,淑女就是要留長髮的,這樣更貼合她的舞台氣質,與大提琴古典厚重的琴音更為相襯。她繼承了母親的美貌,父親的才華,她精美的形象會使她獲得更多人的喜愛。
往常她的造型都是Rachel請的常駐樂團的專門造型師來替她打造,如果她當日塗了過於鮮艷的口紅,會被強硬地要求擦掉,Rachel會說音樂會那樣高雅的場合,過於明艷的色彩會顯得艷俗,拉低整場演出的效果。
除了正裝和禮服,她幾乎很少穿膝蓋以上的裙子,演出時總是長裙逶迤,下了舞台她的日常穿著也以優雅的版型為主。
也許是真的逆反了吧。
她坐在這間質樸狹小的美髮店里,看著鏡子中的自己,這麼想著。
刺刺借給懷野的那把貝斯是一把備用,弦老化不少,懷野下午從丁滿的店裡幫忙回來,帶喬稚晚出去買了新的琴弦,她突然提出了想剪頭髮,於是他就帶她來到這裡。
這家店還做美容業務,懷野上次和丁滿為了混入那家LiveHouse一人畫了個鬼臉妝,熱情的老闆娘當時還嘰嘰喳喳的,問他這麼帥的男孩子為什麼要把自己化成那副鬼樣子,這次他帶著喬稚晚進來,一眼就認了出來。
「小帥哥,又來了啊!」老闆娘放下貼著小廣告的扇子,站起來,主動和他打了招呼,「這次又來畫什麼?」
又見到他身旁跟著的女人,更是眉開眼笑:「——唷,這是交女朋友了?」
喬稚晚才想否認說不是,懷野卻輕輕拍了下她的脊背,示意她過去坐下,也笑著回應老闆娘:「給她剪個頭髮。」
他也許也是不留神,拍到了她的腰。
喬稚晚腰有點敏感,意識到了,脊背稍稍一僵硬,她便被老闆娘按住了肩膀,兀自帶到了座位前,按著坐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