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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26:36 作者: 何繾綣
    城市邊緣灰色的小巷,清晨醒來透入窗口的第一縷陽光,望出去,是厚重笨拙的起重機,強拆不掉的爛尾樓。

    暮光乍現出薔薇色,如野鳥一般撲簌簌地飛躍道路的少年,隨著天邊的橫雲一層又一層地幻化為紫色的,金色的,淡藍色的,薄荷色的光,匯聚成為階梯狀,像天盡頭攀爬,變成一朵厚重的、了無生氣的積雨雲。

    灰色的。

    她又什麼都看不到了。

    樂聲也隨之停下。

    再次睜開眼,方才議論她的聲音都不見了,台下的每張臉統統都凝成吃驚、錯愕的表情,空氣都跟著戛然而止的琴音休止了數秒。

    然後響起了比之她出現在舞台上時更為熱烈、真誠的掌聲。

    如熾熱的浪潮,一波又一波,奔騰不息。

    久久都沒有停下。

    「Bravo!Joanna!真的太棒了——」

    Maggie率先從觀眾席站了起來,熱情地為她鼓掌。

    「還得是Joanna啊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那些傳聞都是假的吧,她不需要藥物和酒精也能敘述進入狀態演奏出很完美的音樂啊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不過就是費城那次失誤了一次而已,她為什麼要離開LosSeason?」

    「來我們樂團真是太屈才了……」

    人群的聲音都變了調。

    舞台上的喬稚晚卻還是一動不動,她握住琴弓的手腕兒仍是僵硬的,沒有辦法再往下進行了。

    眼前那團厚重的積雨雲朝她傾壓過來時,她就什麼也看不到了。

    許頌柏讓她來他的樂團,但他並沒有向她確認他之前問過她的那個問題的答案。

    Joanna,你是真的喜歡大提琴嗎?

    你真的喜歡舞台嗎?

    她不知道。

    她到現在都沒有答案。

    台下說的沒錯,她來,只是因為缺錢了,如此而已。

    但是否真的喜歡,她現在都不確定。

    仿佛從美夢跌入噩夢,那種從腳底蔓延至周身的窒息感又一次出現了,她控制不住地周身發冷,額頭都冒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。

    再一抬眼,對上了觀眾席最末端的一雙眼睛。

    一雙,很好看的眼睛。

    像是從陰雲密布的天空出現的唯一的星星。

    所有人都在鼓掌。

    除了他。

    *

    天盡頭籠罩著一團橘色的薄霧,日頭藏在纖雲之後,逐漸被吞沒光芒,整個天色都暗了一度。

    不早了。

    不記得是怎麼在從小到大聽習慣了的掌聲和讚揚中離開的,又在那種同情的目光的注視下,喬稚晚和懷野一同離開。

    往常她來北京演出,保姆車、保鏢、助理,樂團標配的攝影師等等,一應俱全,Rachel會派專門的經理和當地交涉,不需要喬稚晚動一根手指頭,她也從沒有這樣去哪個地方面試的經歷。

    仿佛從她出生以來,承載著父母光環的她,就該坐上這樣的舞台。

    可除了父母給予她的這些之外,她發現自己一無所有。

    那琴盒笨重,喬稚晚穿外套時,懷野順勢替她接了過去。

    今晚看起來又要下雨,風不知不覺便寒了,喬稚晚攏了攏領口,不禁問他:「你什麼時候來的。」

    懷野咬著沒點的煙,垂眸,「哦,我一進去你就開始了。」

    喬稚晚「啊」了聲,淡淡地一笑:「都沒怎麼注意到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事兒,」懷野笑道,「不然你就要走神了。」

    好臭屁啊。

    喬稚晚想到梁桁今天在電話中對她說的,心下琢磨一二,卻不知該怎麼開口問他。

    他們很熟嗎?好像不是。

    不熟嗎?好像也不是。

    「你怎麼會來,」喬稚晚問他,不禁笑了笑,「不會是特意來接我的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想多了吧,」懷野把摩托車頭盔扔給她,琴盒順勢也還給了她,長腿跨坐上摩托車,「丁滿說你出去了,他怕你又被堵在哪兒,讓我來看看,正好,我也有點事要找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什麼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上來再說。」

    喬稚晚於是坐了上去。

    她這種坐慣保姆車,開慣保時捷的人,有一天爬摩托車居然能爬的這麼熟稔流暢了,動作簡直一氣呵成。

    感覺她離自己之前的世界越來越遠。

    她下意識還抓了下他的衣服,想到他腰那塊兒有痒痒肉,她不禁停留一下,手指暗暗地在他皮膚一刮,威脅他道:「弟弟,我警告你,你可不要騙我。」

    懷野往後覷她一眼:「騙你就不會過來找你了,笨不笨。」

    懷野說的不多。

    大致把下午找到那個男人的事情,和那個男人的話,全部告訴她了。包括她的房產證一開始就是假的,房子真正的主人是她的媽媽。

    喬稚晚猜到了一些,她這幾日的猜想今天在他這裡才得以印證,居然沒有想像中那樣無法接受。

    Rachel允許她在國內買房就是一個甜蜜的謊言,從最開始,Rachel就要無所不用其極地控制她,就如這麼多年一樣,甚至不惜找律師來做假公證,為的就是防止有一天她突然脫離了控制,連最後的一處棲身之所也不會留給她。

    Rachel做到了。

    並用所有行動告訴了她,她沒有她,什麼都做不到,什麼也不是。

    懷野聽她在他身後愈發沉默,問她:「喂,你不會在偷偷的哭吧?眼淚和鼻涕不要擦在我的衣服上,我就這一點要求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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