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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3:10:54 作者: 林與珊
    楚嘉禾沒跟著魏司哲進來,他想留在外面陪沈宥清的女兒玩耍。

    手邊擺著清茶,茶香四溢,熱汽氤氳,兩個人暫時都沒碰。木桌對著門口,長方形的門框在視野中圈出一片天地,藍盈盈的天空,熱鬧的小院,魏司哲注視著背著女孩嬉笑玩鬧的楚嘉禾,萬分感慨。

    門外的歡笑聲長久停駐屋內,半刻鐘後,魏司哲長舒一口氣,轉過臉問:「過得還好嗎?」

    沈宥清聞言端起茶杯,邀請魏司哲同飲。杯口撞出清脆的響動,沈宥清輕啜茶水,說:「咱倆就別以這種見外的話作為開場白了吧?」

    誰都沒想到還能同坐一張桌子平靜地交談,時間本該讓一切物是人非,可斷開的友誼卻在沈宥清稀鬆平常的口吻中緩慢重建,魏司哲百感交集,沈宥清更是。

    魏司哲問:「還保持著老習慣?」

    沈宥清知道魏司哲指的是放在床邊的報紙和雜誌:「雖然我早就不是『參與者』了,但睡前必須看兩眼財經新聞,要不總感覺這一天好像缺點兒什麼。」

    話音中斷,魏司哲的目光垂在地上,眼前晃過許多四個人共同打拼時的記憶碎片。他將杯中的茶水飲盡,把玩著精小的陶瓷茶杯,緩聲道:「老何結婚了,我現在跟他一起在盛榮工作。」

    食指摩挲著杯沿,沈宥清沉默地聽著,沒給任何回應。魏司哲停頓片刻,繼續說:「齊謙開了家證券公司,目前還單著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們平時不常聚,偶爾的娛樂活動還跟原來一樣,釣魚、打高爾夫。我打球的水平一點沒變,還是我行我素地不按照規則,只比距離,不比杆數。」

    杯底磕碰桌角,沈宥清笑道:「沒人比你更懶了。」

    魏司哲絞盡腦汁苦想話題,擔心表現得太生疏,也擔心場面會尷尬。誰知下一秒,沈宥清扭頭看過來,說:「你跟我講的這些,楚嘉禾都寫在信里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信?」魏司哲驚訝地問,「什麼信?」

    「我就猜你肯定不知道。」沈宥清說,「不然你一定不會允許楚嘉禾每天都跑這麼遠。」

    魏司哲擰眉:「每天?」

    「昨天是第十天,楚嘉禾每天都來浠河村,拜託村主任往我家拿一兜子東西。」沈宥清抿唇道,「有給孩子買的衣服、玩具,也有給我妻子買的護膚品、營養品……」

    屋外,楚嘉禾托抱起四歲的女孩,雙臂在半空中慢慢升高又落低,小心翼翼地護著她,聽從她的指令陪她玩兒「開飛機」。屋內,魏司哲的目光粘著楚嘉禾,抬手一下下劃著名額角,一時緘默無言。

    「以及,手寫信。」沈宥清接著說,「儘管每封信的內容相同,但厚厚的五頁紙,每一封都是手寫的。」

    魏司哲眉間的痕跡更深了。

    「千里迢迢地親自送信,卻不當面交給我,既顯得態度誠懇,又為我留出空間和餘地可以毫無負擔地面對過去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在照顧我的情緒。」沈宥清嗓音溫和道,「他在用他的方式,幫助我建立與你們見面的信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文字是最體面的交流,親筆書寫是誠意,楚嘉禾的這封信我看了不下一百遍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魏司哲,你的愛人可真不簡單。」

    女孩把紅包當成扇子,舉到臉側來回呼扇,「飛機」開累了,她又要騎高高,楚嘉禾於是彎腰蹲下來,壓低後背方便她爬上肩膀,反手扶穩她胖乎乎的身子。

    「是我沒勇氣接受失敗,太看重得失,讓自己鑽了牛角尖。」沈宥清輕聲說,「以前意識不到我真正失去的是什麼,隨著年紀的增長,心境在沉澱,我也越來越能看清很多年輕時看不到的東西。」

    聽著他釋然的口吻,魏司哲揚起唇角:「沈宥清,咱們還不老呢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啊,我還不老。」沈宥清笑著喟嘆一句,「或許正如楚嘉禾所寫的那樣,我還能夠擁有『從頭再來一次』的機會。」

    魏司哲側過臉看向沈宥清,幾番醞釀,一字一頓道:「當年的事情,我很抱歉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做錯什麼了?你不也盡力了嗎?咱們都盡力了。」沈宥清搖搖頭,說,「不過是世事無常,命運喜歡刁難人罷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那時你失去的,是我們無法體會的,幾乎是你的全部了。」魏司哲道,「所以我們誰都沒資格要求你振作起來,理智地去解決問題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瞞你,事發以後,我曾一度厭惡我的人生,痛恨自己為什麼要走這條路,每日每夜都在抱怨世間的不公平。」時隔多年,沈宥清最終選擇放下心裡的芥蒂,對魏司哲坦白地說,「有的東西,只有在冷靜之後才能看清楚、想明白,我究竟應該抓住什麼,我到底還剩下些什麼。」

    「當我真正意識到我失去了三個最重要的朋友時,我以為為時已晚,我以為我能為你們做的,只有徹徹底底地斷絕關係,不再打擾你們的生活。」沈宥清道,「楚嘉禾告訴我,你也是這個想法,我了解老何和齊謙,他們更不會主動來找我,因為他們最拎得清輕重,人總要往更好、更高處走,而我是個懦弱的人,是被命運留在過去的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不是。」拾起茶壺蓄滿兩人的茶杯,魏司哲說,「我們也不會讓你留在過去。」

    沈宥清別過臉緩和心情,魏司哲用玩笑的語氣道:「能聽到你的心裡話太不容易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從收到楚嘉禾寫的第一封信的時候,就想見你們了,可是我始終沒準備好,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狀態和心態重新面對過去。」沈宥清與魏司哲碰杯,「結果受了楚嘉禾這麼多的好意,我昨晚還在捫心自問,就算我和何沅、齊謙一樣,是你非常重視的朋友,楚嘉禾也沒必要做到這個份兒上,花費的精力、浪費的時間、耗費的錢財,換作別人早沒耐心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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