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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9頁

2023-09-08 22:49:51 作者: 傲嬌內慫的小籠包
    趁著彭大哥和李主任相互恭維的空當,一直沒吭聲的彭老弟無聲無息湊到沈愔身邊,低聲問道:「你看什麼呢?」

    沈愔收回逡巡在夜色中的目光:「沒什麼……只是有點不舒服。」

    愁苦臉的彭老弟微一皺眉:「……不舒服?」

    沈愔抿了抿唇,沒有解釋的意思,也確實不知該如何向彭老弟說明:那種微妙的異樣感,甚至沒有任何確鑿的依據佐證,只是出於某種毫無緣由的直覺。

    「……我們剛才進來的路線,你還記得嗎?」

    彭老弟沒想到他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,愣了片刻才道:「這裡的房子都差不多,路也是曲里拐彎的,加上天黑,哪能記得住?」

    沈愔點點頭,沒頭沒腦地說道:「我想也是……」

    如果腦電波能凝出實體,彭老弟頭頂已經冒出一連串小問號了。

    就在他打算揪著沈愔把話問清楚之際,沈支隊已經重新扣上鴨舌帽,又把口罩的帶子緊了緊,徑直往陽台上走去:「我出去看看,如果李主任問起,你就說我路上暈車,早早睡下了。」

    彭老弟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他們進山的一路都是靠著「11路」,只在快到村口時才搭了一段村民的順風車——還特麼是三輪摩托!這一路都是敞篷透亮,新鮮空氣管飽管夠,他就算要扯謊也得找個靠譜點的藉口吧?

    然而他沒來得及將「保留意見」說出口,沈愔已經推開露天陽台的門。這戶人家院裡種了一株槐樹,根深葉茂,樹冠參天,有幾根粗大的枝條甚至搭上陽台邊緣。沈愔助跑兩步,身手敏捷地躍上樹枝,借著起伏彈動的頻率將自己往前一拋,眼疾手快地扒住樹幹,三兩下哧溜到了地面。

    雖然彭老弟裝了滿腹吐槽,目睹了這一幕,依然忍不住想拍手叫聲好。

    沈愔抬起頭,沖二樓的彭老弟比了個OK的手勢,故技重施地翻上牆頭,鞋底像是裝了貓墊,落地時悄無聲息,別說人,連覓食的野貓都沒驚動。只有一隻離得最近的野貓抬起毛茸茸的小腦袋瓜,眼睛裡射出幽幽的綠光,盯著沈愔端詳片刻,好奇地「喵」了一聲。

    沈愔豎起一根手指,隔著口罩抵在唇邊,輕輕「噓」了一聲。

    小貓和他對視片刻,可能是從這個行蹤鬼祟的男人身上嗅到某種近似同類的氣息,乖巧又柔順地「喵」了一聲,然後一甩毛茸茸的尾巴,悄無聲息地融化在夜色中。

    沈愔其實沒打算走遠,因為這小鎮的路道實在錯綜複雜,雖然認路記路是每個刑偵警察刻在骨子裡的本能,但是在深沉濃重的夜色中,只憑第一眼的印象就將當地複雜如掌紋的道路全盤復刻在腦子裡,難度實在有點大。

    他沿著一條曲曲折折的水渠走了大約四五百米,突然敏銳地抬起頭——空氣中瀰漫著濕潤的水汽,槐花甜美的芬芳繚繞鼻端,然而這幽幽的芬芳中夾雜著某種嗆人又刺鼻的氣味,針一樣扎入鼻腔,然後循著神經而上,定位精準地刺中沈愔腦子裡那根緊繃的「筋」。

    ……那是燒紙的味道。

    沈愔將鴨舌帽壓得低了些,循著那股煙燻火燎的氣味追蹤過去,很快就見夜色深處亮起一點詭異的火光。暖黃色的光洇暈在濃墨一般的夜幕中,非但沒讓人覺得溫暖,反而有種詭異的森涼,穿透沉沉夜色,一點一滴浸透皮膚。

    火堆旁蹲了個女人,火光映亮她的臉龐。這女人大概四十來歲,卻生得格外老相,臉上堆滿了坑坑窪窪的皺紋,淚水從眼角滑落,被一條又一條的皺紋接住,然後從鬢頰滑落。

    沈愔不緊不慢地走過去,行動間刻意放重腳步。那女人聽到動靜,下意識地抬起頭,茫然混沌的目光從沈愔胸口的「某電力公司」標牌上掃過,又耷拉下眼皮。

    她像個失了三魂七魄的行屍走肉,外界的一切聲響都驚動不了她,她也不想搭理任何人。

    沈愔走到近前,恰好這女人將一把白茫茫的東西丟進火堆,他的瞳孔陡然凝聚了——只見那是一把紙錢,飛快被火舌吞沒,而女人腳邊還擺了一串沒來得及化成灰的金銀元寶。

    沈愔腳步一頓,提起褲腿半蹲下身,將一片攥在手裡的紙巾遞過去:「……您節哀。」

    女人機械地轉動了下眼珠,那雙眼睛裡像是籠著一層深沉的灰霾,透不出絲毫活氣。這樣近的距離,甚至映不出沈愔的面孔。

    沈愔不著痕跡地掃過周遭,留意到女人腳邊擺了個相框,相框裡夾著張黑白照片——那是個年輕女孩,濃重到親媽都認不出的妝面洗了個乾淨,花里胡哨的野雞頭也被強行拉直,柔順的長髮散落肩頭,遮掩住還算秀麗的小臉。蒼白的臉上泛起一個含羞帶怯的笑意,雖然沒有十分亮眼的美貌,往那兒一站,依然是一道天成的風景。

    沈愔捏著紙巾的手緊了一瞬,雖然照片上的女孩沒有上妝,但他還是一眼認了出來:那是馮欣怡。

    是一個多月前被毒梟活活埋入水泥柱窒息而死的……馮欣怡。

    沈愔半蹲在地上,隨手拈起一張紙錢,幫著送入火光:「那是您女兒嗎?很漂亮。」

    女人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,那雙屬於行屍走肉的眼睛像是被誰丟進去一顆石子,微微波動了下。

    「我有個……妹妹,大概比她大一點。我想送她去念書,可她脾氣倔,不聽話,一定要出去打工,一走就是五六年,逢年過節才打個電話回來,」沈愔嘆了口氣,將真話和假話摻雜在一起,刻意與馮欣怡的經歷混淆起來,「我有時晚上做噩夢,總夢到她在外頭被人欺負……現在回頭想想,還真不如當初不放她出去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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