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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3頁

2023-09-08 22:49:51 作者: 傲嬌內慫的小籠包
    那應該是趙銳三十多年的從警生涯中最煎熬痛苦的一個禮拜,他眼看著那孩子長大成人,也曾在老戰友墓碑前信誓旦旦地允諾過,會讓那孩子平平安安過完一輩子,絕不重蹈父輩的覆轍。

    誰知事與願違,到頭來還是逃不過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命運。

    當時趙銳不顧所有人勸阻,堅持從西山市趕到邊境,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,熟料才下飛機就被劈頭砸下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:沈愔找到了!

    雖然傷痕累累,身上有明顯的受刑和用過致幻劑的痕跡,但他畢竟還活著!

    「咱們當年無論如何也想不通,畢竟臥底身份暴露還能活著回來的先例實在太少了,一百個里也未必能出一個,」趙銳疲憊地嘆了口氣,「但是那孩子傷成那樣……誰又能忍心多問呢?」

    羅曜中皺眉回想片刻:「我記得他當時說,是有人救了他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對,是有這麼回事,」趙銳說,「當初調查組覺得這理由太離奇,可又沒有明確的證據推翻這說法……要不是因為這個,他的二級英模證書早就批下來了!」

    隔著一張方桌和兩三樣冒著熱氣的蒸籠,羅曜中猝然抬頭,視線越過經年的光陰,和趙銳對在一處。

    良久,他沉聲道:「你到底想說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我想說,也許那孩子說得確實是真話……只是他沒把所有的真相都說出來,」趙銳低聲道,「他知道是誰救了他,但他不肯說出那人身份!」

    羅曜中微一皺眉:「他為什麼要隱瞞?」

    「因為救了他的人身份很特殊,一旦暴露,立刻會成為警方的關注焦點,」趙銳咬著牙,話音從牙縫裡擠出,低得幾乎聽不清,「他……想保護那個人!」

    只聽「咣當」一聲,卻是羅曜中一時失手,不小心帶翻了茶杯。茶水滴滴答答淋了一身,他卻顧不得擦拭,緊緊追問道:「是誰?」

    趙銳定定看著他:「你還記得當初郭莉案里,被沈愔帶回家那姑娘嗎?」

    被趙銳和羅曜中各種掛念的沈愔正陷入漫長的夢境中,夢裡他好像聽到了鋼琴曲的旋律。那是一隻舒緩又哀婉的曲調,沈愔音樂造詣有限,說不出什麼名堂,只是覺得那曲子很動聽,不著痕跡地彈中了心頭最柔軟的一小片角落。

    落地窗開了一半,微風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。沈愔直覺窗口應該對著一大片玫瑰田,因為那風裡分明帶著微醺的芬芳。陽光從落地窗力肆無忌憚地瓢潑而入,他眼睛蒙著布巾,卻不是厚重的黑布條,而是一條絲帕。他迎光抬起頭,透過輕薄的絲綢,隱約瞧見落地窗前坐了個朦朧的身影,手指靈巧拂過琴鍵,悠揚的旋律泉水一般流淌而出……

    沈愔驀地睜開眼,發現眼前是完全的黑暗——不是因為暮色降臨,而是他眼睛上蒙了厚實的黑布。

    就像六年前那樣。

    沈愔試著掙動了下,只覺得自己應該是躺在一張厚實柔軟的大床上。腹部中槍的部位,子彈已經取出,傷口也縫合妥當,包紮的紗布上似乎浸了藥水,塗抹在傷口上十分清涼舒適。

    唯一麻煩的是,他兩隻手腕被手銬鎖在床頭木欄上,只是稍一掙扎,鎖鏈和不太結實的欄杆同時發出一聲抗議。

    沈愔不由皺起眉。

    就在這時,他耳邊傳來細細簌簌的動靜,很顯然,屋子裡不止他一個人。那人穿著六公分高的手工女鞋,鞋跟拍打著地板,發出清脆的「噠噠」聲。而她保持著這個從容不迫的節奏,閒庭信步似的走到茶几前,不多會兒,骨瓷茶具碰撞在一起,仿佛一隻清脆的小調,茶水徐徐注入茶盞,潔白的瓷器中浮起一汪將紅色的瑪瑙。

    沈愔先是微微繃緊身體,然而緊接著,他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:以柑橘和蓮花為前調,五月玫瑰和茉莉香持久不散,最後用鳶尾和香草勾勒出裊裊餘音,仿佛清新的花果香和純淨的海洋氣息糅合在一起綻放出來。

    這氣味簡直再熟悉不過,整整六年,兩千多個日夜,每每午夜夢回都會從潛意識的深淵中探出頭來擾人清夢。仿佛一個無形的指令碼從大腦中樞傳遞過每一條神經線,沈愔繃緊的肌肉悄無聲息地放鬆下來。他用乾澀的舌尖輕輕潤澤過皸裂的唇瓣,突然低聲問道:「……曼卿?」

    泡茶的聲音陡然一頓。

    沈愔嘆了口氣:「……我知道是你,能把我眼睛上的布條解開嗎?」

    短暫的沉寂後,腳步聲不疾不徐地來到床前。下一秒,光線像是受到擠壓的潮水,慌不擇路地闖入視線。

    沈愔不得不閉上眼睛,無聲地數了十個數,才漸漸習慣了驟然亮起的光線環境:讓他沒想到的是,眼下真的是晚上,厚實的天鵝絨窗簾拉開一半,大片的夜色垂落窗外,隔著厚重的落地玻璃窗,沖他打了個招呼。

    窗前擺了一張茶几,描金骨瓷茶具和紫砂香薰爐一字排開,精緻的仿佛價格昂貴的工藝品。那熟悉的身影跪坐在矮几前,用行雲流水般的手法斟出兩杯熱茶,回頭沖沈愔晃了晃茶杯:「要嗎?」

    屋裡沒開大燈,只有房間一角亮著一盞落地燈。昏黃的光線映照在她半邊側臉上,熟悉的眉眼輪廓從暗影中浮凸而起。與記憶中不同的是,那眼角細細眯起,再被眉筆精心勾勒,仿佛兩道似蜷非蜷的小鉤子,裡頭盛滿了似曾相識的微妙笑意。

    沈愔喉嚨不易察覺地滑動了下:「……要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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