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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2:49:51 作者: 傲嬌內慫的小籠包
男人溫和地看著她,他已經不會說話,但夏懷真總覺得那雙眼睛裡藏著答案。
他在說:因為放心不下你啊。
小時候的夏懷真像條黏人的小尾巴,總是圍著夏楨轉,嘰嘰喳喳叫他「老師」。福利院效益不好,小混混們也沒有讀書的心思,夏楨卻堅持把夏懷真送去學校,寧可用自己微薄的工資補貼她的學費生活費,也要這女孩把書讀完。
「為什麼要讀書?」十歲的夏懷真扯著夏楨衣角,「我一看到那些英文單詞就頭疼,為什麼其他人不用上學,我就一定要去?」
夏楨放下手裡的書本,摸了摸女孩的頭:「因為只有這樣,你才能堂堂正正地離開這裡,去大城市過更好的生活。」
那是一本詩集,夏懷真探頭一看,瞧見「面朝大海,春暖花開」一行字,便認定那是一首描寫幸福的詩歌。
她沒有注意到,所有的美好願景,都是「從明天起」。
那時的夏懷真還不能理解上學的重要性,看到比她大一些的少男少女結伴出去打工,不知多少回動了輟學的心思。幸好她讀書小有天分,一路上來成績都不錯,守著福利院的一畝三分地,每天和夏楨相依為命,日子也能過得下去。
——如果不是她後來長大了。
夏懷真是個很好看的小姑娘,小小年紀已經有了美人的苗頭,尤其是一雙杏核眼,水汪汪的黑白分明,顧盼間像是會說話,福利院裡的小混混從她身邊經過時,都忍不住多打量兩眼。
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已經有了美醜的概念,偶爾也會生出小小的自得。顯然,她那時雖然讀到過 「福兮禍之所倚」,終究年紀太小,沒能領會個中深意,更不知道對一個沒有自保能力的小女孩來說,出眾的美貌和無匹的財富一樣,都是惹來禍患的根源。
第一次在夏懷真頭上看到那枚粉紅色發卡時,夏楨臉色變得很難看,夏懷真從沒見他臉上露出過這麼可怕的表情,當即瑟縮了下,幾乎以為這一向溫和的男人會大發雷霆。
但是夏楨什麼也沒說,他近乎粗魯的從夏懷真頭上擼下發卡,頭也不回地衝進院長辦公室。
他沒告訴夏懷真那枚發卡意味著什麼,即便身陷魔窟,私心裡依然想為這小小女孩保留一片無風無雨的晴空。在他近乎魚死網破的反抗下,院長——也就是後來的興華製藥董事長吳興華,沒把主意打到夏懷真身上。
可惜暫時的平安,埋下的卻是一輩子的禍根。
夏懷真捏了捏鼻樑,水珠斷線似的滑落額角——直到此刻她才發現,自己的記憶並不連貫,仿佛被人刻意清理過。按說尋常人回憶往事,都是最近的事印象深刻,時間越久遠記憶越模糊,她卻是反過來了,十歲以前的事歷歷在目,十歲之後反而一片模糊,只依稀記得幾個大概的節點,再要追究細節,就只剩一片晦澀不清的朦朧。
就好像……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故意抹去了形跡。
夏懷真敲了敲太陽穴,越想回憶越想不起來,到後來,太陽穴居然開始隱隱抽痛,像是有根筋拽緊了,被鈍刀來回磋磨,發出聲嘶力竭的鳴響。
「為什麼想不起來?」她無聲地問自己,「後來呢?後來發生了什麼?」
夏楨把發卡還給了吳興華,又拼死拼活地攔住院長伸向幼童的魔爪——夏懷真不清楚這個文弱的男老師付出了什麼代價,只記得在隨後的兩年裡,姓吳的再沒朝她伸過手,而她也享受了一段難得的安寧。
但是兩年後,也就是從她十二歲開始,回憶成了倍速推進的片段,快到甚至沒法串聯成篇。
夏懷真撿起一根枯枝,在吸飽雨水的泥地上畫出一條橫線,又註明兩個時間點,一個代表十歲,一個代表十二歲。
十歲那年,福利院中無依無助的女孩第一次遭遇人世間的惡意,幸而被一直保護她的男老師不顧一切地擋了下來。
中間的兩年是沒有標尺的荒原,記憶籠罩在濃霧中,甚至找不出完整的片段。但是到了她十二歲,混沌的畫面突然變得清晰,因為在那一年,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。
夏懷真抬起頭,雨水順著睫毛不斷流淌,她的目光穿過密集的雨簾,落定在大理石方碑上,燙金的數字標註出夏楨的生卒年月,而他短暫的生平就停留在夏懷真十二歲那年。
即使時隔多年,夏懷真依然清楚記得,剛聽說夏楨亡故時,自己其實沒有悲傷或者憤怒的感覺,因為大腦直接撂了挑子,思緒成了渾渾噩噩的空白,周圍嘈雜的議論聲、警察和急救人員進進出出,都成了毫無意義的背景板,她視若無睹、充耳未聞——
直到那個被白布蒙住臉的男人抬出來。
仿佛一枚靜水深流的炸彈,將這個十二歲小女孩僅有的容身淨土炸得支離破碎。
風雨越來越大,夏懷真渾身衣物被雨水澆透,濕漉漉地貼在身上,活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流浪貓。然而她一雙眼睛亮得嚇人,不像流浪貓,更像是某種磨牙吮血的貓科猛獸。
就在這時,一道人影不知從哪竄出,用力拽住了她。與此同時,一把雨傘挪到頭頂,猶如當年福利院中,替她遮擋住漫天匝地的雨勢。
夏懷真抬起頭,看清來人的瞬間,眼睛裡的凶光被一條無形刀鋒猝然截斷:「老、老師?」
來人一聲不吭,將雨傘硬塞到她手裡,然後脫下外套,披在她被雨水浸透的肩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