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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2:33:17 作者: 午言木敘
    第42章 故人來訪

    「哦?」程既故作訝異地偏過頭去,「姨娘今日竟坐著了?可真是不易。」

    「先前程既幾次見姨娘,都在祖母身後站著侍候,還當這是府中的規矩。心裡頭還暗暗想著,果真謝家高門大戶,家風持重端謹,妾室同主家涇渭分明,禮數都這般周全,半點不亂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只是姨娘瞧著嬌怯體弱,還要這般恪己守禮,倒也難為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原來竟不是呢。這樣也好,姨娘也可休息一二,免去一份辛苦。」

    「畢竟姨娘久不做那侍候人的活計了,一時只怕受不住呢。」

    程既話里話外,幾乎快要把不識禮數四個字直接扔到秋姨娘臉上去。

    秋萍這廂剛羅織好斥人的話,還未出口呢,就先被程既刺了這麼一通,臉上紅一陣白一陣,捏著帕子的手氣得微顫。

    還未等她想出話來回過去,程既先輕飄飄地移開了話頭,「姨娘方才說『目中無人』四個字不妥,程既愚鈍,還要請教姨娘,到底不妥在何處呢?」

    秋姨娘眉梢微挑,似笑非笑道,「這『目中無人』,乃《東周列國志》中所提,是形容那位紙上談兵的庸才趙括使的。嘲他指天畫地,眼高於頂。」

    「少夫人用在此處,難不成竟是意在以老夫人比那趙括小兒?如此譏諷之語,怎可加諸於長輩身上?」

    「還是說少夫人本就在心中對老夫人不滿,才刻意出此不敬之語?」

    這一番話引經據典下來,不動聲色地給程既安了個不敬的罪名,倒同程既先前使得那招禍水東引頗有些相通了。

    程既禁不住在心底嗤笑一聲,沒料想這位秋姨娘倒還有幾分頭腦和成算,不似周嬤嬤那般胸無點墨,只會一味地耍橫仗勢。

    可惜了,也算個伶俐人物,偏偏要整日裡動些歪心思。

    「竟是此意麼?」程既驚道,「那可真是不好,姨娘方才也說,程既出身鄉野,大字都識不得多少,如今也不過是粗通文意,有樣學樣罷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若非姨娘提點,程既還當這詞的意思只從字面來,是講人看不見呢。」

    「還要多謝姨娘體恤程既才疏學淺,不吝賜教。」

    秋姨娘被他這番話繞昏了頭,不由得心頭狐疑起來。

    這般輕易就認了,連辯駁兩句都不曾?

    著實不像是程既的作風。

    程既兀自立在那裡,拉家常一般笑眯眯同她道,「姨娘博聞強識,實在是令程既自愧不如。」

    「程既沒讀過什麼書,也不知怎樣誇讚姨娘才好。正巧前幾日在書上瞧見一句,『迂處謙畏,若遠若近,禮義人也。』形容姨娘最為恰合。便只好以前人之句借花獻佛了,還望姨娘笑納才是。」

    秋萍曉得這句的典故,心中羞憤,幾欲當場呵斥出來,卻被程既先前一番不通文墨的自陳窘住,不好發作。

    她是奴婢出身,當年憑著一張臉才叫老夫人選中,送去謝鐸身邊。

    謝家雖世代從商,謝鐸骨子裡卻是個風流的,素日裡便偏愛作些詩詞歌賦,點了城中最紅的頭牌歌伎唱誦,以此為樂。

    謝鐸初時喜愛她的美色,對她頗寵了一段日子,贊她「容色姝麗,艷若芙蕖。」可不久後,便開始嫌她不通文采,徒有其表。

    她心中知曉,自己被選了來便是為謝家綿延後嗣,謝鐸的歡心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。

    為著那份寵愛,她拼了命地把自己變成謝鐸最喜歡的模樣。吃了那樣多的苦頭,才算有了今日,也能給自己撐出一副溫婉識禮的夫人體面。

    可如今堂下站著的這人,卻用幾句話將她的體面撕了個乾淨。

    禮義人也,漢成帝拿來贊趙飛燕床笫工夫的句子,程既竟敢用到自己的頭上。

    明明他以男子之軀,嫁為人婦,委身他人之下,床笫承歡,比自己還要低賤幾分,他又哪來的膽子,敢來譏諷自己?

    秋姨娘一時間胸口起伏,卻拿不出話去對他,看向程既的眼神里更多了幾分狠毒出來。

    待今日事成,這個人被趕出府去,他這條命也不必多留了。

    總要叫他落在自己手裡,受上些零碎折磨,才好消解今日之恨。

    程既對一旁刺來的目光卻好似渾然不覺。

    他心裡頭只嫌這室中人多,挨個車輪戰上來,即便自己有力氣,時間也禁不得耗,索性直接朝老夫人道,「祖母素來寬和,對府中下人也體恤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孫媳瞧著這些人,竟仗著祖母好性兒,一個個地不將祖母放進眼裡。」

    「孫媳進來這樣久了,旁人一個個地攆著上來將話插在祖母前頭。弄得孫媳如今都沒能同祖母說上兩句話。」

    「若不是聽傳話的婆子講,是祖母想念孫媳,特意叫孫媳來說會兒話,孫媳幾乎要以為這遭是來同下人拌嘴的呢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容易這會兒無人再開口了,祖母可要快些說,不然待會兒再有什麼阿貓阿狗竄出來,再同孫媳說上幾個回合,可就真到了祖母睡覺的時辰了。」

    周嬤嬤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秋姨娘:「……」

    你這般明著罵人當人聽不見嗎?

    堂上情勢急轉直下,老夫人停了手裡的念珠,端過一旁案上的茶盞來,啜了一口,又慢條斯理地擱了回去。

    「程既啊,」她開了口,眼並不往堂下人身上看去,「自你嫁進門來,謝家待你,算是不薄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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