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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2:06:41 作者: 半個鐘
    他話裡帶刺,扎得裴聲渾身都在痛。

    裴聲總是不敢去想自己為了逼走夏之旬而說過的話,因為他知道那些話太傷人。

    他傷人在先,現在罪有應得。

    夏之旬沒有給裴聲回答的時間,繼續問:「為什麼要續租?為什麼留著這張照片?為什麼收養這隻貓?」

    裴聲被一個一個問題逼到死角,終於不得不抬起頭。

    夏之旬看見他在流淚。

    淚水從裴聲的眼角滑落,一滴一滴墜落在桌上,順著微微傾斜的木質桌面滾落到地板。

    就這麼看了一會兒,夏之旬剩下的話卡在嗓子裡,熄了火。他本來還有很多想說的,一些已經打好腹稿的,更加狠心的,讓人心痛的話,很適合借著這個機會說出來,把他承受過的痛苦原數奉還。可是時隔兩年多,他看到裴聲哭,哪怕並不知道緣由,也還是一樣會難受。

    真是讓人沒辦法啊。夏之旬自嘲地笑了笑,但他並不打算再心軟仁慈,他一定要聽裴聲親口說出來答案,就算不如他的意也沒關係。

    「那天你在紐約喝醉的時候,是我把你送到酒店房間。」

    聽見這話,裴聲反應了一會兒,呆呆抬起被淚水沾濕的臉:「紐約?」

    夏之旬盯著他:「沒錯,就是紐約。」

    裴聲感到一陣眩暈。他以為那天夏之旬的靠近只是個夢,所以才敢放縱自己貪戀那隻溫暖的手掌。

    「你沒有做夢。我問你為什麼把自己灌醉,你說因為傷心。」 夏之旬再次逼問:「你到底是什麼意思,裴聲?是你自己口口聲聲說過要放棄我,不打算再因為我而承受本不該承受的壓力,但為什麼現在又要把自己搞成一派深情的模樣?」

    裴聲在一片迷濛的視野中站起來,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。

    兩年年半以前,他強迫自己抹去這段感情的日子裡,心理狀態每況愈下。

    左應宸的音頻公之於眾,他每晚都會陷入對那個婚宴現場的回憶,仿佛聽見無數人在他耳邊竊竊私語,對他評頭論足。論壇事件之後,儘管李湫重新發表了道歉的帖子,但道歉被別有用心的人惡意解讀,學校里關於他的流言更加肆虐,他平白無故被人污衊學術造假,被本班的學生指責工作不認真。

    再加上他無意間得知陳曉婉的腿根本無法通過理療治好,一切的一切擠在一起海嘯一般襲來,隨時能把他壓垮。

    張清暉終於看不下去,逼著他去找林建深進行心理疏導和情緒干預。

    裴聲拗不過導師的堅持,在林建深的診室,第一次對一個陌生人把自己所有的落魄全盤托出。

    他想要放棄固執地維持自尊,遵循不破不立的法則,用一種自毀的勇氣把一切都坦白出來,重新獲得活著的力量。

    可是林建深聽完師弟的話,卻只是告訴他,不要強行忘記什麼人,因為神經系統無法說謊。

    「那,我應該怎麼辦?」

    「如果可以,慢慢隨著時間忘記,如果不行,就繼續保持著原來的狀態,從熟悉的東西上找到安慰,否則你會陷入更嚴重的抑鬱狀態,那會很危險。」

    第1章 巧合

    所以裴聲不再和自己的心對著幹。

    他選擇回到這裡,把收容站里夏之旬撿到的那隻最瘦弱的小貓帶回來,在屋子裡用柑橘調的香氛,留著他們一起買回來的所有東西。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就幻想著他們並沒有分開,久而久之,最難過的時候就這樣捱過去。

    來勢洶洶的留言也終於隨著時間平息,一切慢慢歸於平靜,直到現在。

    今年小區不再供暖,夏之旬進房門的時候打開了空調暖風,半小時過去,房間裡逐漸變得悶熱。

    夏之旬的耐心被裴聲無止境的沉默蠶食,強撐著的精神也一點點流逝。

    「回答我的問題,裴聲。」他疲憊地捏了捏眉心,輕聲嘆息,嗓音低啞,「我剛回國沒多久,時差沒倒過來,現在很累很累,不想再乾耗下去了。」

    裴聲一怔,擦乾眼淚,放棄無謂的抵抗:「對不起。」

    「夏之旬,我忘不了你,我做不到。」

    隨著這句話,夏之旬心裡的的滔天巨浪終於止息。

    自紐約相遇之後冒出來的疑問,他想去猜測卻不敢猜測的事情,此刻終於得到了解答。

    原來裴聲真的忘不了他。

    夏之旬反覆體味裴聲的剖白,一時間情緒複雜。

    他覺得自己是高興的,但又無法忽略與此同時占據上風的另一種感覺——憤怒、不甘和難以理解。

    他神情依舊疏遠而淡漠,抱著手臂繼續說:「所以你就像個烏龜一樣把自己封在這間房子裡,留著照片養著貓,以為一切萬事大吉,可以沒有遺憾,而且過得還不錯?如果不是我接到中介打錯的電話找過來,那你是不是這一生都不會再主動找我哪怕一回?」

    「你把自己擇得挺乾淨,先分手,忘得了最好,忘不了再說,反正你還可以睹物思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如果說我那時候是愚不可及,那你這樣逃避一切來自我感動難道就很理性嗎?」

    裴聲幾近無言,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。

    他想張口辯解幾句,辯無可辯。

    他的確是在逃避。他懦弱地選擇分手,分手之後又懦弱地裝作一切如常。

    他是個膽小的騙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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