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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0:37:16 作者: 無虞
見他戴上了耳機,王晗頗有紳士風度地「嗯」了一聲,也沒再說什麼。
過了幾分鐘又沒頭沒尾地補上一句,那你好好休息——像什麼若有若無的試探。
林蕪沒應聲,似乎已經睡著了,卻在聽到耳機里細碎的翻書聲時彎了彎嘴角。
距離機場還有半小時的車程,上了飛機又要坐兩三個小時,過早地消耗手機電量其實不算明智之舉,然而他還是給秦殊打了個微信電話,也不說話,就這麼掛著麥,仿佛能從電話那頭細碎的雜音和講課聲里汲取些許安全感。
這樣的行為其實有些反常,以往他再喜歡纏著秦殊,也不會選擇在上課時候去打擾對方,頂多玩一玩青春期消息轟炸的那一套——回國之後每天都能見面,發消息反而不如異國時候頻繁了。
但生病總會讓人的情緒也變黏稠,不自覺地想靠向安全區。
就像現在,他聽著耳機里失真的講課聲,紙頁翻動的響聲,還有恰好響起的下課鈴和隨之而來的隱約喧譁,就幾乎能想像出電話那頭的場景,不知不覺放鬆下來,任由思緒飄向某個遙遠的時空。
恍惚中他聽見秦殊的聲音,用很輕的音量問他是不是睡著了,像夢裡傳來的耳語。
他掙扎著「嗯」了一聲,想說自己喉嚨痛得厲害,像哽了一顆渾身是刺的板栗,一咳嗽就要吐出什麼來,又想說這次同行的老師很奇怪,給他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。
最後卻也沒發出什麼成型的聲音,像把抱怨全數帶進了昏沉夢裡——一個若干年前的夢。
他夢見三年前在F國,失去秦殊聯繫方式的那段時間裡,他也得過一次重感冒,發燒到 39 度,沒力氣去醫院,吃了藥在床上昏睡了將近三天,身體餓得虛脫都沒能自主醒過來,還是住在附近的朋友發覺聯繫不上他,找學校負責人打開了他宿舍公寓的門。
那大概是他人生少有的狼狽,迷迷糊糊間甚至想到了死亡,想如果以後再也見不到他,秦殊會不會很寂寞。
「會的。」夢裡的他像個預言家,笑眯眯地斬釘截鐵地回答他,「他會寂寞也會後悔,所以你要不要告訴他?」
他清醒得不像在夢裡,開口前先狠狠咳了兩下,才用沙啞的聲音認真道:「不用了,都是以前的事,我不想再提起來讓他難受。」
——然而等他真的醒過來,拎著行李箱站在候機通道里,看著手機屏幕上結束在「39分21秒」的通話記錄,又突然產生了舊事重提的衝動。
倒不是為了翻舊帳,他也不覺得一場遲早會痊癒的感冒值得委屈,只是單純地想告訴秦殊,自己總是在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個想到他,即使分隔兩地,潛意識裡也依然離不開他。
但前因後果說起來太長,對一個登機前的病人來說負擔頗重。
於是他望著閃動的光標出神片刻,還是跳過那些沉重細節,發了一句沒頭沒尾的「我愛你」。
秦殊的回覆很快出現在屏幕上:下車了麼?
剛進機場——他一字一句地回復——還是頭疼,接下來的安排是上飛機、吃飯、吃藥,然後補覺,希望吃了藥能好一點兒。
這一次「對方正在輸入」的字樣閃了很久,他沒等到秦殊回復,倒是聽到了另一個聲音叫他「小蕪」。
「剛才看你睡著了,就先沒打擾你,」王晗看著他道,「關於這幾天的安排,我大致規劃了一下……」
林蕪點點頭,把手機放回口袋,說話前又忍不住掩嘴咳嗽了兩聲:「您說。」
「這次的展預計開五天,就在我們落地的K城,市美術館。飛機落地是下午三點左右,酒店我已經安排好了,我們先到酒店安頓下來,晚上跟那邊的負責人和我的碩導吃個飯——放心,都是熟人,也不是多正式的飯局,再說他們和你母親都是朋友,也都知道你。」
但帶著個病人去飯局顯然不合禮數,即使他自己知道只是著涼,不知情的人也難免會忌憚傳染。
林蕪不置可否地「嗯」了一聲,示意他先說完,打算等到那兒之後再想婉拒的事——來之前他媽發簡訊叮囑過他,說這幾天來的人都不簡單,哪怕他不認識不記得當不了潤滑劑,也至少別給人添麻煩。
「明天畫展正式開始,沒向公眾宣傳,賞光來的大多是業內人士,我雖說認識,遞得上請柬,但真論起來大概不比你和他們親近,聽說有幾位小時候還抱過你的——這主要是前三天,後兩天我們打算做成公益展,向當地的中小學生免費開放,也聯繫了幾所學校,屆時他們會安排學生來觀展,性質和秋遊類似,展館那邊有志願者負責講解,但如果人手不夠,到時候也還要麻煩你。」
是來當工具人的,倒也做好了面對這些工作的心理準備。林蕪點點頭,抬眼看過去,恰好對上王晗一瞥而過的目光,又被蛇信似的濕冷感刺得抿了抿唇。
所幸隊伍往前移了些許,留給他後退轉身的餘地——但若有若無的危機感揮之不去,還是拉響了他心底沉悶的警報聲。
於是他不動聲色地呼了口氣,尋求依靠似的復又拿出手機,飛快地解鎖,划進了秦殊幾分鐘前發給他的兩條未讀消息里。
或許是錯覺,但至少在看見那兩行字的時候,他覺得自己的感冒似乎痊癒了幾秒。
——「照顧好自己」。
——「我很想你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