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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0:35:18 作者: 蜜月
    幽暗的光進入水母通透的體內,以細小的變化旋轉著,靠近雕塑,甚至能聽到暗藏的揚聲器中播放的細不可察的水聲和氣泡聲,它們紛紛從天敵口中逃竄,生命力從眼前美妙的玻璃雕塑中緩緩釋放。

    微涼的空調溫度中,饒是作者本人也看得起了雞皮疙瘩。

    「好美。」雖然這麼說像自誇一樣讓他有些害羞,可阮幼青還是不禁感嘆,「你們很厲害。」

    唐荼似乎被他逗笑了,輕聲調侃道:「老師,這可是你的作品。」

    聽他這樣直截了當稱呼自己老師,阮幼青耳根一熱,不知該如何作答。唐荼並沒有在意,轉身投入下一片靜謐的黑暗中,入口處是鮮紅的提示牌《彼岸》。

    兩側是落地鏡,三米寬五米長的空間,漆黑道路兩旁開滿了高及小腿的彼岸花,被相對的鏡面放大延伸成沒有邊際的花田,如妖異的紅色湖泊。嵌入式LED地板燈從下向上打光,紅色花徑艷麗詭秘,蹲下細看,可以發現每一朵花的紅色,自花瓣中心處向外側蔓延,逐漸減淡,從紅艷如血過渡到透明無色。每一絲放射狀紅色絲蕊末端都嵌入了一粒芝麻大小的金箔,細碎交錯,仿佛落在血色里的星河。

    「這個空間算是打卡空間吧,不需要太好的技巧也可以出片,年輕人應該喜歡。」唐荼伸手一指靠近出口處,那裡有唯一一處側向光,地上巴掌大的指示標上畫著一個簡易相機,貼心地提示想要拍照的人這裡是最佳位置。

    「坐在那裡或者蹲在那裡,我幫你拍一張。」唐荼掏出手機,阮幼青依照他的指示坐在地上。可他不怎麼擅長拍照,不知該往哪裡看,便抬眼看鏡子裡唐荼不知第幾層倒影。

    那人也席地而坐,將手機位置放低,迅速拍了幾張。

    大半臉隱藏在黑暗裡,斜側光藏拙,只隱隱勾勒出漂亮的輪廓,看樣子也是無數次嘗試設計過的。

    他們渡過花徑,彼岸居然亮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氣氛夢幻的純白空間,櫻花樹立在白立方的最中央,被一米高的亞克力展台高高托起,花毯像瀑布覆蓋住亞克力展台垂墜下來,觸到地上的花瓣破碎掉,散落在附近。而下方則是稍矮一些的展台,那只在吹泡泡的兔子站在樹下不遠處,肥皂泡多了幾顆,被極細的透明魚線自天花板處垂吊在兔子與櫻花樹四周,吹一口氣便可以讓其輕輕晃動,淺淡的彩色泡影在純白地面上跟著搖搖曳曳。

    最後一個指向標,一側是當前展廳《春之悸動》,另一側指向最後一個空間,以作品命名的《潮濕角落》。

    他最初的畢業作品,被唐荼收藏的破舊柜子孤零零放在那裡。

    但柜子的背後卻延伸出了一小片新的菌類,半透明的菇子們從櫃板後延伸出的一斷腐朽樹枝上紛紛冒出來,也有幾根被踩得東倒西歪。

    他們跟隨那隻小鹿的腳步出了展廳部分,來到明亮的室內,仿佛一瞬間回歸了現實,明碼標價的玻璃鎮紙與限量玻璃掛墜周邊整整齊齊放在貨櫃中,阮幼青垂眼看了看標價牌,思緒依舊有些游離。

    「怎麼樣?老師對我們的安排還滿意嗎?」

    怎麼會不滿意,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擁有這樣的個人展。

    唐荼將他拉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,告訴他這就是簡易的休息區,個人展的第一周以及每個周末,阮幼青都要呆在這裡。

    「到時候我和涵藝都會在這裡陪你。」看出他的退卻之意,唐荼安撫般地將椅子拉近一些,「會有藏家和業內人士想要跟藝術家交流一下,如果是你的話……大概還會有小姑娘們要跟你合影吧。」他笑著說道。

    「謝謝。」阮幼青轉身抱住他。腦海中不斷飄過剛剛一個個設計精妙的展廳,每一件作品從無到有的創作過程也時不時插播進來,甚至還浮現出經年裡筆觸幼稚的水彩與素描。記憶碎片毫無章法地橫衝直撞,唐荼問他怎麼了,他也只能緊緊按住激烈的心跳忍住胸中的洶湧勉強說一句:「想吐。」

    「第一次是這樣的。」唐荼抱住他輕撫後背,在他耳邊喃喃細語,「其實我也是昨天才完整看過一次,那時候也很震撼。明明都不知道布過多少展了……」他捧起阮幼青的手揉捏著一根根手指,從指尖摩挲到手背,「一想到這些都是用著雙手做出來的,就感動得想哭……哎你,你怎麼……別真的哭了呀……」

    唐荼笑著替他擦那顆眼淚:「怎麼被自己感動成這樣……」

    阮幼青用力搖搖頭:「不是的。」

    他不清楚該怎麼表達此刻的心情,他此刻看著唐荼,不知為何心裡幾乎刺痛到無法呼吸。

    原來感受到強烈的愛意時,真的會產生生理上的疼痛,他的心臟抽痛到手心冒出了汗水。

    又一顆眼淚被唐荼肩頭的布料吸進去,他嘗試開口呼喚眼前的愛人,一次次重複似乎疼痛感也隨之減淡:「唐荼,唐荼……」

    對方聽到一句便答應一句:「嗯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也會這麼疼嗎……」想到這麼怕痛的一個人也許也在承受著這些,他愈發難過。

    唐荼從未見過這樣的阮幼青。

    這個小溪一般乾淨溫和的年輕人好像永遠比別人多幾分理智。

    他通透到讓人覺得他不屬於這個世界,而僅僅只是個旁觀者。

    如今這個旁觀者在自己懷裡忽然脆弱地像要碎掉的玻璃一般,被動地,壓抑的情緒鮮有機會表達,繁雜又沉重,隨著一前一後兩顆圓潤的眼淚留在唐荼的手背與肩頭,讓他忽然覺得這個人,此時此刻,終於能完全屬於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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