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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0:35:18 作者: 蜜月
    廠子這幾年從之前的近百人規模縮減到二三十人,再到當下的七八個。有手藝的老師傅走得差不多了,陸真也陸續賣掉了一些廠房和地,留下了個小作坊養家餬口,接一些流水線玻璃製品的代工。而廠房前的空地被陸嫂廢物利用養起了雞,說是為了讓女兒遠離激素催生的肉和蛋。

    不過陸老闆天生是個樂觀性子,他堅信流行是個循環,就跟服裝秀場一樣,兜兜轉轉總有一天水晶燈也會重回舞台。

    阮幼青大二見到他的時候,這裡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,學校里條件有限,那時候項羽問他想不想找個能實踐玻璃吹制的地方試試手,便帶他來了。陸真與他一見如故,見他實在對玻璃感興趣,便傾囊相授,可惜技術有限,沒多久便宜徒弟便青出於藍。

    這兩年阮幼青常來這裡,腦子裡的想法層出不窮,總想一個個試過去,陸真有空就幫他打打下手。

    「幼青來這麼早啊。」陸嫂看到他趕忙收回手裡的豆漿杯,陸真伸著脖子沒喝到抱怨了一句,女人將杯子一把塞給他:「自己拿著喝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陸哥,嫂子。」他眼見著是打擾了兩口子美滋滋的清晨有些不好意思,趕忙換上工作服,找到最近一批圖紙。雖然玻璃杯代工有一條完整流水線,但有些定量小的異形器皿一批不到三五十個,不值得單獨開模,便還是手工製作。阮幼青偶爾也會試著做些手工杯的套組,放到陸真某寶的網店售賣,比進口手工品便宜不少,銷路倒是不錯,當然他不會向陸真討要收益,也算是報答。

    一直忙到午飯時候,阮幼青脫掉工作服借員工宿舍的小浴室沖了個澡,他用棉簽擦乾耳道不留一絲水氣,才又將助聽器塞回去正準備跟年輕的工人們一起吃午餐,結果屁股還沒挨到凳子就被陸可可拖走,拽著他的手來到陸真辦公室里:「幼青哥哥跟我們吃。」陸真夫妻已經坐在桌旁等他了。

    老闆辦公室一角的小餐桌上菜色跟外面的員工餐不一樣,中間的大盤子裡滿著濃油赤醬的雞塊,連皮帶骨,混著一口大小的土豆和青紅椒,看樣子這隻就是陸真電話里說的那隻小笨雞。

    「下次不要這麼麻煩了,陸嫂。」他雖有些不好意思,卻也不多推辭,坐下來跟他們一起吃。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,雞肉確實比外面餐館裡的肉食雞細嫩些。

    「你說有事找我,是什麼事?」陸真是個實在人,邊吃邊與他聊。阮幼青咽了嘴裡的東西喝了口水:「陸哥,我畢業了,但工作還沒找到,學校下個月就要清宿舍了。」他語速本就慢一些,所以向來有話直說,節省時間。

    「那不然……」陸真和妻子對視一眼:「你來我們家湊合湊合?」

    陸可可圓眼滴溜溜一轉,還未等阮幼青回話便站起身慶祝:「好耶!」

    阮幼青笑笑,搖了搖頭:「那樣太添麻煩了。我能不能就借住在這裡,做事也方便。」

    陸真怔了一怔,面露難色。威尼斯玻璃工坊鼎盛時期是有一棟三層樓的員工宿舍的,可現下早已租的租賣的賣。如今留下的員工多是住在附近的本地人,兩個外地的小師傅擠在一間舊廠房辟出的宿舍里,再容不下誰。

    阮幼青看出陸真為難,主動提出:「不是還有一個貨櫃在嗎。」

    那隻貨櫃本是廉價的儲物間,現在也無物可儲,閒置已久。

    「那怎麼能住人!就是個鐵盒子而已!別鬧了,你這孩子真是……」陸嫂皺著眉頭:「你就來家裡住得了!也不差你一雙筷子,還能每天跟你陸哥一起上下班,可可也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不了。」家就是家,家人間還難免起摩擦呢,遑論非親非故的外人,阮幼青這點還拎得清,他打斷了陸嫂:「謝謝嫂子,我住這裡就好。如果不合適,那我再想別的辦法。」

    「行了,他想在這就在這吧。」陸真似乎習慣了他的執拗:「那得想辦法收拾一下才能住人啊。

    這點倒是難不倒阮幼青,他一個雕塑系的學生,跟各種材料打過交道,動手能力是基礎中的基礎。

    晚餐過後他回到宿舍里,幾筆畫出了簡單的設計圖,將貨櫃一分為二,一側給自己,另一側要開三面窗子……哦不對,還要加一個大天窗才能保證充足光照。

    他輕觸身旁花盆裡半人高的檸檬樹,枝椏末端輕顫,葉片上兩隻黑色的小東西沒有動,天黑之後它們總是在睡覺。他俯身近距離逐片檢查鮮亮濃綠的葉子,果然發覺零星幾顆沒有米粒大的蝶卵。

    「明天我把窗子打開。」他對著睡著的蝴蝶輕聲說。

    工作閒暇,玻璃廠的幾個年輕工人難得避開枯燥的重複作業,七手八腳幫阮幼青一同將一個廢棄的鐵皮盒子開框,做了窄窄的門又安大片的玻璃窗,一個周末便完工了。有了窗子的貨櫃內部狹窄卻明亮,阮幼青將牆壁地面徹底清掃乾淨,放置簡易的鐵架床和舊桌進來便是一間令他滿意的住所。他掛了一層紗簾在瘦長的貨櫃中央,有窗子的一半給檸檬樹,另一半給自己,只是那顆檸檬樹上不再有蝴蝶,那天他留了窗子離開,回去的時候兩隻黑鳳蝶已然消失。

    自它們破繭成蝶,阮幼青與它們共同生活了半個多月,可美麗的事物從來短暫又脆弱,發現蝶卵的一刻便意味著它們的生命已經接近尾聲。

    幼年時的第一隻蝴蝶停在他肩上,阮幼青從那時起便養過許多蝴蝶,它們有些選擇死原地熟悉的氣味里,有些選擇死在生命最後的遠行中,而它們留下的卵會在一段時間後孵化,重複這個奇妙又單調的循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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