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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20:29:59 作者: 休芸芸
一種過度的熾熱、焦渴、恐懼……就是這個鏡頭呈現的基調。
「請龍王!」
……
鏡頭拉近。
村長神神道道地點燃香燭,擺放著瓜果貢品:「龍王爺,顯靈吧!」
昏昏沉沉的日頭下,是昏昏沉沉跟著禱念的村民們。
「龍王爺,給點雨吧,發發慈悲吧!」
大人們有氣無力,娃娃們也笑,還偷拿拿貢品,偷摸泥塑龍王爺的尾巴。
只有林一南的眼睛,黑得像無底洞。
太陽光從他乾裂的眉腳掃過,只有他的額頭是淤青的。
……
「爹,不管用怎麼辦,我寫了一篇祭龍王文,燒掉了……也不管用。」
老爺病了,病的很嚴重,但他還能給出辦法。
「那就砸,砸了不管用的龍王。」
……
惡毒的太陽已經叫人笑不出來了。
「你不給點雨,我們就砸了你!」
「讓你不給雨!」
土胚四分五裂,當然那本來就是一堆土胚。
村頭的黑狗叫的越來越有氣無力。
毛干縮到了一起,沖天狂吠。
「爹,還是不管用。」
老爺勉強睜開一隻眼睛。
「逃吧,逃。」
……
鏡頭空虛。
沒有畫面。
只有畫外音。
「逃荒了!逃荒了!」
銅鑼被敲得震天響。
男人們喊,女人們喊,老人們喊,娃娃們喊。
村裡的老人一掐算,說往南走,有活路。
淮河都往南走了,何況人。
村里人收拾包袱,把最後的種子包起來,最後看了一眼土地。
一片黃的讓人發怵的顏色。
……
大特寫。
林一南站在隴上,額頭上的汗珠細細密密地像娃娃的乳牙。
濕噠噠的汗珠終於聚在一起,從他黝黑的額頭滾下。
鏡頭順著汗珠落入泥土中,就見那一滴珠子霎時就不見了。
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。
鏡頭外,一堆嘈雜的聲音。
根本聽不清在說什麼。
但你完全知道他們在說什麼。
「走吧……走?不走!為什麼要走,走了才有活路,活路在哪兒呢,能走到嗎?」
……
鏡頭從林一南的主觀視角看去,村裡的人本來都不願走,可沒有活路了,就陸陸續續都走了。
攝影機緩緩穿過空蕩蕩的村子,從右向左移動,廢棄的村落、空蕩蕩的閣樓、小橋、石磨。
……
尹賢看到這裡,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。
這個鏡頭,這個鏡頭!
作為最講究技法的導演,尹賢一眼就看出了這個鏡頭是什麼手法。
這是游觀。
游觀,是一種獨屬於中國人的鏡頭表現手法。
因為游觀的來歷,來自於觀賞國畫。
國畫例如千里江山圖,長達幾米甚至十幾米,在欣賞的過程中,遍覽全畫的辦法就是從右往左緩緩移動,一邊走一邊看。
這就是游觀。
而《華工》這個電影鏡頭,就運用了這個手法。
藉助林一南這個主角的眼睛,來游觀。
而焦國棟的功力還不僅僅在於游觀。
在他的鏡頭下,飽滿的畫面變得乾癟,鮮艷變得枯萎。
不僅是尹賢,不少導演都注意到了這個鏡頭,發出了驚訝的嘆氣聲。
「我說過,這個電影有驚喜吧。」
電影節主席皮埃爾當然也聽到了這些驚呼聲,不由得露出了笑容。
……
老爺病死了。
少爺當家了。
當的是他一個人的家。
因為人都跑了。
可林一南捨不得走。
林一南在紅日頭下面,找到了一株苗苗。
他看到了這抹綠色。
就捨不得走了。
「你怎麼在這時候,長出來了啊?」
……
林一南讓家人離開,自己卻留在了村子裡。
細心呵護著秧苗。
他每天跑四十多里山路打水,澆灌著秧苗。
秧苗就是希望。
有它在,天災就沒有戰勝人。
……
熬到來年春,林一南活生生熬成了香一個枯癟的人。
但他知道,終於熬過去了。
人們,該回來了。
可惜,同鄉都回來了,他的家人沒有回來。
原來當初往南跑的村民們,遇到了大水。
你瞧,天災就是不讓人活。
一個小小的徽省,北邊大旱,南邊卻在大水。
就算躲過了大水,也沒有躲過時疫。
未婚妻和妹妹,就這樣死了。
……
回憶穿插進來。
早在大旱的時候,發小阿什就踅摸到了另一條出路。
「出國!」
「出國?」
就見陳卓飾演的阿什點點頭,露出興奮之色:「眼看天旱成這樣,兩年都沒有活路了,不如咱們另尋一條路,到外面謀生去!大皮臉說了,國外的錢好掙!」
「去哪兒?」
「南洋,或者西洋,都行,」就聽阿什道:「南洋人精得很,我打聽了,想方設法要把你留在那地方,不想讓你走,他們半夜會派女人來鑽你被窩呢!就這樣把你留住!我才不去呢,萬一把種留在了南洋,我娘還不罵死我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