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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19:40:50 作者: 煙貓與酒
    「連蕭。」老媽坐在旁邊輕輕拍了拍他,遞來一瓶水,「渴不渴?」

    連蕭在回憶里怔了兩秒才回神,沖老媽輕輕搖一下頭。

    「想吃點什麼?」老媽又問。

    「我不餓。」連蕭重新靠回車窗上,不渴不餓,也沒有精力多說一句話。

    原來已經到該吃早飯的時間了。

    這個時間丁宣早已經醒了,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。

    一大片雪花砸在車窗上,連蕭想像著丁宣茫然驚慌著滿屋找他的樣子,感覺車廂里幾乎悶得要缺氧。

    他閉上眼又深又緩地換了口氣,雪花化成雪水,順著玻璃無聲地滑落下去。

    到家之後整整一天的時間,連蕭記不起自己是怎麼過來的。

    在車上人多又亂,他墜著一心窩的情緒,以為回到家裡會克制不住。

    但是沒有。

    玄關還擺著丁宣昨天換下的毛拖鞋,整整齊齊地貼著地墊邊緣,是丁宣一直以來的習慣。

    連蕭把拖鞋收進鞋櫃,回房間站了會兒,屋裡也沒感覺少些什麼。

    書桌前的牆上仍然貼滿了丁宣的畫,有一幅的膠條有些鬆了,垂下來一個角,連蕭把它摁回牆上,然後在書桌前坐下來。

    丁宣走之前的最後一幅畫沒畫完,也可能畫完了,都是顏色與線條,連蕭也看不出來。

    他一頁頁往前翻著丁宣的畫本,以前他總沒有耐心看丁宣的畫,今天看起來卻格外有意思,每一張都花花綠綠,每一張也都不一樣。

    翻完手上這半本,他拉開書桌左邊的抽屜與柜子,從裡面又拿出一摞。

    丁宣的畫太多太多了,連蕭一張都沒扔,這書桌里基本一大半的空間都用來給他存畫。

    最早的時候沒想著給丁宣用本子,都是隨手找張紙給他,他就在上面畫,那些也都存著,壓在書櫃最底下,已經有些發黃了。

    連蕭看了挺久,翻到一張不規則的大圓圈,四周串滿了星星,畫紙邊上還寫了丁宣自己的名字,一筆一划硬邦邦的筆觸,像小孩的字。

    他摸了摸,想起丁宣寫字時費勁的模樣,笑了一下,把這張專門摘下來,也給貼到牆上。

    收拾完丁宣的畫,連蕭隨手翻開一個本子,開始「1234」地記東西。

    畫本、蠟筆、彩鉛、新手套,腦子裡閃過什麼丁宣可能需要的東西,他就記下來,怕自己忘了,下次去看丁宣的時候得提前準備好給他帶上。

    記得差不多了,他脫掉外套,上床睡覺。

    他必須睡覺。

    否則他控制不了自己,他總想看時間,每一分鐘都會幻想出丁宣此刻的畫面,想他這個時間本來會做什麼,此刻可能是什麼狀態。

    是不是還在找他的連蕭。

    可能頭兩天都沒有睡好,也可能源於潛意識裡不願睡醒的逃避,連蕭這一覺睡得特別久。

    他以為自己會夢到丁宣,但是沒有,睡夢裡全是混沌,他在混沌里上上下下,什麼也沒夢到。

    中午老媽喊他吃飯,連蕭迷糊著應了聲就又睡過去,傍晚他起來喝了碗粥,腦袋還是懵的,眼睛也睜不開,又回去接著睡。

    這一輪他終於夢到丁宣了。

    夢裡依然沒有規則,丁宣的出現也沒有規律。

    一會兒是小時候,一會兒是昨天;夢裡的丁宣一會兒畫畫,一會兒吃飯;一會兒是小孩,一會兒是白白瘦瘦的小少年。

    他的眼睛眨來眨去地轉著,不說話,也不跟連蕭對視。

    畫面隨著丁宣每一次出現與消失而變化,最後一次消失是丁宣站在老筒子樓下的雪地里,穿著小紅襖,腦袋上的毛線帽子掛著毛茸茸的球,一動不動。

    夢裡的連蕭轉身上樓回家,家裡很冷,突然房門被敲響了,丁宣在門外喊他,他飛快地跑去開門,屋外漫天蓋地,只有雪。

    小腿在這一瞬間狠狠一抽,連蕭從睡夢裡驚醒,房間裡一片黑寂,已經是夜裡了。

    夢裡心悸的感覺還在,他下意識就往身邊撈,想給丁宣掖掖被子。

    掌心摸了個空,連蕭動作一頓,心臟又重溫了一把墜落的滋味,在現實里狠狠擰了一下。

    他衝著天花板回了會兒魂,晾在空氣里的胳膊緩緩地落下來,躺在床上久久地不想動。

    眼睛適應黑暗的時間裡,滿腦子的丁宣又鋪天蓋地卷了起來。

    丁宣現在睡著了嗎。

    天很冷,他能給自己掖好被子嗎。

    半夜想去廁所,能摸准燈的開關嗎。

    又過了不知道多久,連蕭轉轉躺得發僵的脊柱,翻個身朝向丁宣平時睡覺的方向。

    剛轉一半,他感覺到臉頰挨著的枕頭不太對。

    連蕭摸了一把,搓著手裡毛茸茸的觸感愣愣,坐起來把燈拍開。

    腦袋底下不是他的枕頭,竟然是丁宣的衣服,昨天早上他扔回衣櫃裡的那件外套。

    不知道是中午還是傍晚吃飯那會兒,他在半睡半醒間,意識模糊著從衣櫃裡扯出來的。

    連蕭在外套上摸了一把,又摸一把,被窩外冷颼颼的空氣讓他打了個顫,手臂上「唰」地激起一層雞皮疙瘩。

    一整天都沒有起伏的情緒,在這一刻猝不及防地破開了。

    啊——

    連蕭抓著丁宣的外套將額頭抵上去,他想喊,想吼,想發泄,心口卻像漏了個巨大的洞,除了呼呼倒灌的冬夜寒風,什麼也沒力氣發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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