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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8 18:32:56 作者: 林光曦
    當時鐘航有去旁聽過一場,陳飛麟對罪行供認不諱,哪怕為他辯護的是一位很出名的律師也沒什麼效果。

    被害者家屬提出的180萬賠償一毛都沒拿到。後來鍾航才知道,原來陳飛麟的家在常德鼎城下面的一個貧困村里。父母都是農民,為了供養他和妹妹讀書已經掏空了積蓄,哪裡拿得出這樣的巨款賠償。

    鍾航想安慰陳洛愉兩句,卻發現陳洛愉的右手指甲用力摳著左手背上的皮膚,臉色慘白得好像失血過度。

    鍾航趕緊坐到他身邊,叫服務員端一杯熱水,勸他冷靜下來。

    陳洛愉沒有失控,他只是太過于震驚。

    這麼大的事他居然一點也不記得?!

    他接過鍾航遞來的水杯,發顫的嘴唇剛碰到溫熱的水就放下杯子,看著鍾航道:「為什麼那時候你不告訴我這些?」

    鍾航愧疚地解釋:「你當時情緒很不穩定,也沒提過他,我哪說得出口?」

    「那為什麼我會患上抑鬱症?!」

    關於這點,鍾航其實也不能理解。

    當初陳洛愉的母親劉麗亞解釋說,陳洛愉是因為學習壓力太大以及外婆去世導致的抑鬱,症狀還發展到很嚴重的程度。可陳洛愉的學習成績一向很好,大二開始就跟隨導師做科研了,要說學習壓力,鍾航可比他大多了。

    不過那時候陳洛愉的情況已經這樣了,他不可能去質疑人家的親媽。

    「你也覺得不對勁,是麼?」

    陳洛愉的問話打斷了鍾航的思考,鍾航深吸一口氣,道:「我是覺得挺奇怪,班裡多的是成績不如你壓力更大的同學,你又一天到晚沒心沒肺的,怎麼看也不像會被學習壓力逼成那樣。」

    陳洛愉閉了閉眼,向後靠在了椅背上。

    就算他的記憶不全,這一刻也能串聯出一些線索了。

    在他吃藥吃到渾渾噩噩的那段時間裡,沒有人告訴過他具體遺忘了哪些,不管是他媽媽還是鍾航,他們都只說忘記的是無關緊要的。而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,卻在那時候失去了人身自由。

    他見不到他,他想不起他,他從他的生活里消失了。消失得那麼巧合,可是為什麼他一點關於他的痕跡都找不到?

    陳洛愉能想到的原因,就是劉麗亞碰過自己的東西。

    在醫院醒來時,他發現手機丟了,劉麗亞給他買了個新的。後來回到家裡,他也不確定自己的東西有沒有被動過,問劉麗亞,得到的答案都是沒有少。

    他怎麼能那麼坦然地就接受了呢?

    接受他忘記的是無關緊要的事。

    鍾航不知道他們在談戀愛,關於他倆在一起的細節就問不了。好在鍾航說當時跟陳飛麟的關係也算不錯,三個人經常一起吃飯,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他跟陳飛麟的事都說了。

    當時陳飛麟的體能很好,他體力不行,於是混熟以後就每天早起跟著陳飛麟做運動,周末還去東湖的步道踩單車。

    那時候是夏季,即便是早上溫度也高,他又是最不喜歡流汗運動的。鍾航吐槽他三分鐘熱度的性格肯定堅持不久,結果不知他哪根筋搭錯了,真的天天早起。除了有段時間身體不太舒服之外,居然堅持到了入冬。

    聽著鍾航說的這些,陳洛愉只覺得恍惚。

    那扇封閉著記憶的大門隨著鍾航的話語一點點開啟,向他展示了越來越多的細節與片段。他想起跟著陳飛麟鍛鍊的原因,是陳飛麟說他偏瘦了,還開玩笑地說以後交了女朋友難保會力不從心。

    他還記得自己理直氣壯地反駁過,如果以後有了交往對象,他才不要做主動的一方。

    當時陳飛麟是一臉無奈又好笑的表情,現在想想,他也覺得能說出這種話的自己很好笑。不過他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說,因為他在試探陳飛麟。

    回憶的顏色在酒精烘托下顯出了幾分旖旎,陳洛愉已經有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。他單手支著下巴,歪著腦袋聽鍾航說過去的事,說起那些他覺得很遙遠,卻又莫名熟悉的畫面。

    等到鍾航又一次拿過他手裡的酒瓶時,他才發覺自己已經喝掉快半打科羅娜了。

    作為急診科醫生,他必須隨時保持待命的狀態。作為曾經的抑鬱症患者,哪怕他現在不用吃藥了,醫生也叮囑他以後儘量不要碰酒精。

    所以他一直清醒地活著,一直克制地活著。

    直到恢復的記憶一點點闖入他的世界,猶如幾塊色彩鮮艷的拼圖,給灰濛濛的大地帶來了生機,仿佛連空氣都清新許多。

    看他有些搖晃地站起來,鍾航想送他回去,被他拒絕了,只好把他送上計程車。

    路上他一直看著窗外的夜景,等到江漢關附近時,他對司機道:「師傅,改去中心醫院急診科。」

    進入急診大樓後,陳洛愉沒有去醫生辦公室,他從另一側拐到留觀區,停在一號病房門口。

    通過牆上的大玻璃,他看到7床沒人,叫住路過的護士一問,才知道陳飛麟可能上洗手間了。

    陳洛愉等了一會兒,發現從病房洗手間出來的是個上了年紀的病人,就四處找了找,最後在安全通道的露天平台上看到正在抽菸的陳飛麟。

    他進去時和另一個病患家屬擦身而過,等門在身後關上了,他的視線才落在前面那道修長的身影上。

    陳飛麟穿一件黑色的套頭毛衣,下身配牛仔褲和馬丁靴,兩側肩膀隱匿在陰影里,背影顯出了一絲單薄。他指尖夾著星火,裊裊煙霧被夜風緩緩送上天空,目光則遙望著遠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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